任何新的東西不能保守下來的話,都會沒有意義的。啪,放二踢腳,燦爛一下過去了。保守是一個褒義詞。就像我們的身體,我們對待我們的身體永遠是一個保守派。
整理/朱慧憬
我不是公眾人物,只是關注人物。公眾人物要承擔的是自己的一切都該被大眾知道,他們類似官員。而關注人物,只需要大家關注他的某一方面就可以了,媒體把這兩種人物混淆。
對一些事情有自己的看法,我會和朋友說,而不會去和媒體說。如果希望自己的話語影響力擴大,是公眾人物心態(tài)。影響力是一種權力。如今,公眾人物的生活方式是很多人迷戀的生活方式,以前沒有機會,現(xiàn)在有機會了。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很早就固定了,公眾人物的生活方式不會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毫無興趣。你不愛吃什么東西,那個東西即使擺在面前你也不會去吃。你會被它誘惑嗎?不會。
動物世界
你看不看《動物世界》?不看?那么對人類的認識會有很長一段糊涂期。
對動物來說,不是理性決定,而是基因決定它從來不吃飽。因為吃飽之后整體的反應慢下來了,不能預防敵害。它要永遠保持自己體能、感官最好的狀態(tài)。同樣,人是吃飽就困。動物永遠不吃飽,饑餓感消除為界限。
豹子追羚羊,到一定的時候會自動停下來,為什么?它“知道”再追下去,體力開始下降,被敵害捕食的危險增大,支出和得到不成正比,就是上海人說的——不合算。因為它不思想,所以放棄也不會生氣。不像人,眼看到手的東西,失去之后特別生氣,到晚上做夢還想著這事。動物不會,等體力恢復到原來的水平再獵捕。捕到了,又絕對不吃完,饑餓感消失,就停止,剩下的另外的動物會去吃。食物鏈有兩類,一類是一類吃另外一類,一類是多類分吃同一類。人不一樣,拼命吃,貪。
人是貪婪的,他會思想所以他“貪”;動物不貪。誰說“貪”是動物性啊,憑什么誣蔑動物啊?(笑)人因為會思想,產生價值觀,“貪”是價值觀的問題。動物占有資源有限制,沒有像人那么希望無限地占有,因為它們沒思想。
什么動物會吃其他動物吃到把自己撐死?沒有那種動物,有的話早就絕種了。凡是能活下來的動物都是因為不貪而活下來的。動物永遠有一種本能的警覺,相對來說,人沒有這種警覺性。就是因為人貪,地球才會毀滅。
人不肯做食物鏈當中的一環(huán)。為什么不能忍受動物吃人?人認為自己高高在上,是食物鏈的頂端,結果切斷了生物鏈。因為這個“斷”,生物鏈就不能保持一種循環(huán),人類把它切斷了。
個性是很難的
“知而丕顯”,是謙和虛。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就興奮,奔走告訴;往前再走走,知道九,狀態(tài)就不一樣了;等你知道十的時候,你早就明白還會有更多的。當年《棋王》在刊物上發(fā)表,主人公提到巴爾扎克的小說《邦斯舅舅》。老人們就說怎么會這樣啊,意思是掉書袋了。
教育就是種下一顆種子,后來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因為經歷,會有所悟,那就是種子發(fā)芽了。用你自己的經歷澆灌它,它會發(fā)芽。
現(xiàn)在這么多人在宣揚所謂個性,其實知道共性才會知道個性。對共性知道得越多越清楚,個性也才會更清楚。人被共性異化的時候,才該宣揚個性,抵制異化。個性是很難的,它是原創(chuàng)性,創(chuàng)造性,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我?沒有。
我是愿意做建設性的事情。不過做建設性工作的人非常多。當年有人說《棋王》好,我覺得它只是在水泥地縫里長出的一棵草。如果是一片草地,它長得比較高,就是說大家做得都非常好,你比別人還好一些,那才是重要的。水泥地里鉆出棵草,算什么。
我一直強調生態(tài)。一片草地是說小說生態(tài)。我覺得小說生態(tài)比高出的那棵草更重要。現(xiàn)在是文化生態(tài)被毀了,還沒恢復。不要去說什么文藝復興那種大詞,老老實實先恢復生態(tài)。
文化是一種關系
我們總在說文化,其實這樣說的文化只是知識的意思。“文”的本意是紋、章,按照一定的規(guī)矩造成,引申為人之間的關系、規(guī)定,制度、契約。文是相對武而提出的。人的本能是武的,也就是動物性。文是對武,也就是動物性的約束。相對武化,文化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東西。
禮儀也是文。禮儀并不是周公發(fā)明的,是人類從社會性動物那里帶來的。社會性動物當中有非常多的禮儀來維持物種的存在。對資源的掠奪和占有,是動物的本性,也是人的本性。為什么這種掠奪占取資源的武性絕不能通過生物技術去掉?動物行為學家勞倫斯提示我們,去掉的話,人類也就失去創(chuàng)造性了。
人和人之間、國和國之間隨時在發(fā)生關系,我們應該隨時注意整個關系。有些東西被破壞了,這個系統(tǒng)會不會崩潰?NBA為什么好看,因為高高跳起來接球那一剎那,要知道隊友在哪里,隊友和對手處在什么關系當中。因此,所謂的團隊精神就是關系至上,整個社會都是這樣的。
中國在關系這方面是有點早熟,過分成熟。過分成熟就是一種異化,已經變得不是原來的樣子。反對、警惕的應該是異化,異化之后創(chuàng)造性就沒有了。這個異化應該梳理掉,但是文化不可以被梳理掉。一個人如果老謀深算,但還有創(chuàng)造性,可取;如果他老謀深算到連一點建設性、創(chuàng)造性都沒有了,就是被異化掉了。我們要記得一個底線,就是我們人有“武”,也就是動物性、攻擊性,這一點要保持,這是我們的創(chuàng)造性所在,凡是沒有這個就是文化被異化了。
比如說儒家,孔子非常棒,但是漢儒、宋儒、明儒、清儒,儒一次次被異化。異化得一塌糊涂的時候,我們說中國文化出了問題,孔子出了問題,儒家如何如何,其實,是異化的問題。
百無禁忌是可怕的
拿艷照給你爸看?直接拿給他看,在禮儀上叫冒犯;不要去做冒犯的事情,但是你可以通過其他的途徑。你可以在實驗室做艷照的反應試驗;但出了實驗室在社會上就叫冒犯。你做冒犯的事情,之后你跟人家的關系永遠被自己破壞了,這就是我們說的瓶中的魔鬼放出來,永遠裝不回去了。禁忌,越是原始的民族,禁忌越嚴格。因為一定是這些禁忌的東西曾經把這個氏族或者附近的氏族毀滅了。不可能百無禁忌,百無禁忌的人掌權是很可怕的。
我們小時候被教育不要騙人,不要撒謊,人類其實是在撒謊當中存在的,撒謊就是因為有禁忌。但撒謊是分為惡意的與善意的。兒子從軍戰(zhàn)死,不是常常要對他們的父母瞞一下嗎?就是善意的,不瞞,老人會一下死掉的。有一些東西在人與人之間是不能說開的。對關系的分寸掌握需要一個學習過程。如果經驗斷掉,禁忌不再遵守的話,大了說就是傳統(tǒng)斷掉的話,有無數(shù)人會受到傷害。
我們的每次進步都是需要保守的,保住守住,將進步落實下來,成為一個保守的形式。比如說廈門PX事件的經驗,要轉換或者說保守成一個法律條文,以后各個地方碰到這種問題,就可以引用律條,不必援引事件。任何新的東西不能保守下來的話,啪,放二踢腳,燦爛一下就過去了。保守是一個褒義詞。我們對待我們的身體永遠是一個保守派。女人總是想將青春保守住。任何疾病都是對身體的破壞。人在努力抵抗這些變異、破壞時,就是身體保守派。
英國之所以整個社會能夠發(fā)展到今天,就是因為保守派起很大的作用,它把英國的每次進步都保持下來,不能讓它再后退。保守派對于激進左派更多的質疑是——你的進步意義在哪里?基因的每次有益變異,假如能夠保守成功,就會遺傳下去。
任性是特別麻煩的
我對自己的認識,對自己世界觀、人生觀的認識,從小學畢業(yè)開始就固定了。以前物質嚴重匱乏,各種方面的關系險惡,個人承擔比較重,所以生活方式、世界觀等等都會形成得很早。現(xiàn)在,新生代普遍成熟晚,幼稚化,20歲了很多事物還不懂得。時尚潮流鼓勵大家幼稚,其實幼稚是一種生殖策略。
不被這些東西異化,這是一種能力。
現(xiàn)在的年輕人茫然,很普遍。你們接受的整個教育都是一種價值觀,但是這個價值觀是虛偽的價值觀,一旦進入社會,你會發(fā)現(xiàn)一切不是這樣的。
現(xiàn)在大學生畢業(yè)之后,首先想到的是要拿到什么,不覺得要承擔什么。西方人擔心20年或者50年之后,怎么跟中國人打交道,因為到那個時候,獨生子女這一代人在掌管中國。這代人的成長過程中缺乏協(xié)調、妥協(xié)能力,而這是國際交往中必備的素質,西方人不知道這些新生代中國人會做出什么,畢竟是他們掌握著核武器的按鈕。這是不懂得妥協(xié)的中國的數(shù)代人,他們任性,而任性是特別麻煩的。
對策?我沒有。思考這個社會是一回事,改變世界是另外一回事。如何改變社會,是一流的能力,我不是一流的人才。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