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迪凡
《第一財經日報》
普雷斯托維茨
2005年，一位美國高級智囊曾提出：亞洲正挑戰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化結構，在未來20年內，中國將取代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經濟強國；印度則擁有長期優勢，40年后印度將取代中國的地位，為全球帶來新的國際秩序，這將是一個美國無法改變的發展趨勢。該命題的提出者即是美國經濟戰略協會(Economic Strategy Institute)總裁普雷斯托維茨(Clyde Prestowitz)。
美國經濟戰略協會是在國際貿易政策上對美國政府具有影響力的智囊團，尤其在全球化對美國重要行業和世界經濟的影響領域。普雷斯托維茨曾經在里根時代擔任美國商務部貿易官員，他參與了《北美貿易協定》的談判以及“烏拉圭回合”的設計工作，曾多次參與美國跟中國、日本、拉美和歐洲的貿易談判，并作為太平洋地區經濟理事會(PBEC)的美國委員會代表，代表美國與各國進行貿易與投資會談。此番參加在天津舉行的美國“亞洲協會第18屆企業年會”，普雷斯托維茨接受了《第一財經日報》的專訪。
美國不會采取貿易保護主義
《第一財經日報》：近期美國反對貿易自由主義的聲音和動作很多。如果美國的政策變得越來越傾向于貿易保護主義，是否會對世界貿易的發展造成阻礙？
普雷斯托維茨：如果世界上最大的貿易伙伴在貿易政策上變得越來越趨向貿易保護主義，那將會造成問題。但是我認為現在還沒有，也不會這樣：美國現在有8000多億美元的貿易逆差，所以我認為美國不會采取貿易保護主義政策，不過美國要重新采取一種方法來應對全球貿易體系。
上世紀80年代當我到美國商務部供職時，我的工作就是“砍”美國的貿易逆差，但當時每年的貿易逆差是270億美元左右，當時覺得已經是非常大的問題，然而現在美國的貿易逆差非常大，已經擴大到8000多億美元。
現在，美國對目前的形勢作出的反應讓很多國家憂慮。美國現在負債非常嚴重，住房業、房地產業以及美國政府赤字每年以8000億美元的速度在增長，很多經濟學家認為這樣的發展是不可持續的。
有人提出美國的貿易逆差不能如此發展下去，不過我確實覺得現在有這樣的一些轉機：因為有一些跡象，例如中國出現了通貨膨脹，沙特阿拉伯的通脹已經達到20%多，而韓國正在賣出美元，與以前買進美元的行為完全相反。
雙邊自由貿易協定潛藏貿易不平衡
《第一財經日報》：美國民主黨人士頻繁提出反對自由貿易的貿易保護主義的提案，美國幾位總統候選人對于自由貿易協定是持反對態度，為什么會出現此種思潮？
普雷斯托維茨：首先，我要向你澄清的是，美國的幾位總統候選人對自由貿易協定并非持反對態度：他們是希望能夠將貿易協定進行修正，同時可能會反對美國和韓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
之所以采取如此姿態，在于目前雙邊貿易協定包括很多非貿易的內容，例如涉及特定行業的政策。應該講，總統候選人也是支持自由貿易協定，只不過對于某一些雙邊貿易協定可能是希望進行調整。
事實上貿易并不是最重要的，投資非常重要，因為是投資推動貿易。例如英特爾在以色列有非常大的工廠，如果根據傳統的自由貿易理論，英特爾是世界微處理器最主要的生產廠商，也是美國廠商，那么美國在微處理器領域是有競爭力的，美國應該生產然后出口到世界各地。
然而，英特爾設廠以色列的原因并不在于以色列的生產質量特別好，或是以色列的其他競爭優勢，而在于他們有免稅機制，如此一來就會引起貿易的重大不平衡。因而我的擔憂在于，雙邊自由貿易協定都是一種優惠性的自由貿易協定，現在這一類雙邊優惠的自由貿易協定不斷簽訂，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多邊貿易體制。
國際金融體系恐慌美元調整
《第一財經日報》：如何看待當下的美元貶值，很多人稱之為美元危機。
普雷斯托維茨：由于出現當下種種變化，確實使大家對國際金融體系出現恐慌。但貨幣的調整和貨幣危機是有差別的，主要是速度的差別，比如在過去5~6年中，歐元兌美元升值了70%，這是一個調整的結果；如果日元在一個月內兌美元升值70%的話，這將是一個危機，但如果日元在今后6年當中兌美元升值70%，這只不過是一個調整。
《第一財經日報》：這是不是主要是美元的問題？
普雷斯托維茨：美國政府并不是在買入或者賣出美元，美聯儲并不是在拼命印刷美元，由于美國經濟問題，美聯儲試圖通過對利率的調整來保證經濟能夠平穩發展。
顯然，美國可以買入或者是介入美元，這個肯定是可以的。對于貿易逆差，美國政府一般來說并不當成一個特別大的問題，所以美國政府以往確實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態度，通過不顧逆差的方式對美國經濟進行調控。
另外，由于是世界貨幣，很多國家都將美元作為儲備貨幣，因此他們的行為也會對美元本身帶來影響，比如韓國和新加坡央行的操作也會對美元產生影響。
在上世紀30年代時，如果一個國家的儲蓄率太高就會導致經濟上消費趨向疲軟。但如果你看看五六十年代的日本，以及此后的亞洲其他國家，這些國家的儲蓄率相當之高。我覺得在中國可能儲蓄率至少占50%，亞洲國家除了印度以外，基本上都是比較高的儲蓄率，印度的儲蓄率跟美國相仿。從我們的角度說，美國的低儲蓄率是不負責任的，但亞洲的高儲蓄率也是。因為儲蓄率較高的話，必須依靠出口才能夠推動經濟增長，而且必須要調控匯率、調控貨幣。但是如果多邊的一種貿易體系能夠平穩推進的話，這種貨幣調控必須要終止。
美國經濟的雙赤字狀態不可持續
《第一財經日報》：在美元貶值的情況下，其他國家是否還有理由持有不斷縮水的美元資產？包括中印在內的新興經濟國家已經在外匯儲備中降低了美元資產的比重，你贊成還是反對這種舉動？
普雷斯托維茨：談到全球貿易體系的時候，我認為全球化或者全球化體系現在面臨著危機，這種危機是很明顯的。
每天我們都可以讀到類似的新聞：泰國央行已經決定在外匯儲備中減少對美國債券的持有量，韓國央行過去一直在買入美元作為一種貨幣政策，但上個星期開始，韓國央行開始賣出美元，來應對高油價對韓國經濟造成的影響。我們可以看到，在儲蓄和投資之間，美國和亞洲之間的差距是非常大的；而現在貨幣之間的不協調性，以及由此帶來的摩擦是全球化體系危機的一些證據。
我認為現在全球化體系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不同的國家能否遵守同樣的游戲規則，而且能否接受這個游戲規則的條件，例如投資、儲蓄、貨幣以及激勵方面的政策。
與此同時，我并不是反對或贊成新興經濟國家在外匯儲備中降低美元資產的比重，我認為美國是不得不（have to）采取弱勢美元政策的，美國現在的這種經濟狀態（雙赤字的狀態）是不可持續的，美元調整也是為了世界其他地區。
美元儲備國在為美國經濟埋單
《第一財經日報》：有什么政策可以讓美國的儲蓄率回到平衡的狀態呢？
普雷斯托維茨：我想現在高油價正在為我們做這一點：石油價格不斷升高，美國可能要著手考慮關于碳排放稅的問題，隨著石油價格增長，美國會有越來越多的消費者進行儲蓄、減少消費。
除此之外，在美國，消費者信貸確實非常容易。例如我的孩子還是學生，但是已經每周有兩三個公司會發給他信用卡申請函，如果在中國或者日本的話，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另外美國在住房按揭和再按揭方面非常方便，例如如果按揭分期付款后，這筆費用則不需要交所得稅，而這些正是美國以往在政策上欠缺的問題，因此美國今后必須在稅率機制上進行調整。
當然，同時也要看到像沙特、中國和日本等一些國家在為美國人埋單，而不是美國為自己埋單。美國之所以強大，以后會不會繼續強大，則還需要看那些美元儲備制國家愿意不愿意埋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