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沈陽市針對高技能人才不僅出臺了購房補貼和生活補貼政策,還專門開發了申領生活補貼的系統。那些擁有中高級職稱的技師們可以獲得與碩士博士直接比肩的房補,這則消息迅速火遍網絡。
聯想到前不久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出臺的《關于加強新時代高技能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產業界的人才問題終于得到政策的強力支持。把這兩則信息聯合起來研讀,不難發現,中國人才政策開始下移的信號非常明顯,這對于未來中國全鏈條人才政策的構建意義深遠。
目前國內職業技能鑒定分為5個層級,分別是初級工、中級工、高級工、技師與高級技師,而技師與高級技師就是產業界的高級職稱了。
根據《中國勞動統計年鑒》(2021)的數據顯示,2020年全國獲批技師人數為134474名,占本年度獲取職業證書人數的1.55%;獲批高級技師的人數為60048名,占本年度獲取職業證書人數的0.69%。從這組數據中可以清晰看到,在產業界要獲取技師和高級技師稱號,競爭還是很激烈的,這些人稱得上是產業界的精英。
從這個意義上說,沈陽等地的做法只不過真實反映了產業界人才的價值而已。之所以引發全社會熱議,是因為這一人才群體的價值長期沒有得到應有的承認,人們希望這次不是曇花一現,而是一種常態化做法。
就知識生產、研發與應用全鏈條分工而言,科技界負責知識生產、研發,設計界負責知識轉化,產業界負責知識的具體物化應用。理論上說,這套分工體系加速了知識生產與流通,其本質要求各個階段在結構上相互匹配銜接,一旦結構不合理,就會造成知識生產與流通出現堵塞,降低知識轉化效率,從而影響整個社會的進步。
遺憾的是,長期以來,我們側重于知識鏈條的前端,即知識生產環節,對這部分從業者的人才認定體系比較完善。相反,對于知識鏈條下游的產業界人才的關注則嚴重不足,知識流轉結構嚴重不合理,導致知識傳遞不通暢。
這方面一個典型表現就是,很多問題在科技界早已不是問題,但在產業界卻是極大的問題,而產業界的現實關切也得不到知識鏈條上游的重視,一旦產業界的真正問題暴露出來,科技界由于缺少相應積累也無力解決。畢竟基于分工的知識鏈條的各環節都有自己的考核標準,這就出現了科技-產業“兩張皮”現象。這也就是我國喊了很多年的產業升級轉型“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現象產生的背后原因。
長期以來,我們津津樂道于擁有世界上最全的工業門類,但客觀地說,絕大多數產業鏈處于大而全但不強的情況。造成這種情況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對產業界人才的關注度不夠。中國現有產業界的人才儲備現狀可以證明這種情況。
據《中國勞動統計年鑒》(2021)數據顯示,全國就業人口中受教育程度為大專者占就業人口的比例為11.3%、大學占9.8%、研究生以上占1.1%,三者合計為22.2%;即便把高中畢業的(占17.5%)也算上,全國就業人口中高中以上占比也僅為39.7%。試問,就業人員中這樣的受教育結構能夠支撐起產業升級的要求嗎?
從地區看,就業人口中大專以上占比超過全國平均值(22.2%)的省份有15個。其中最高的是北京(63%),其次是上海(49.9%),第三為天津(42%),余下12個省份大專以上占比都沒有超過30%。低于全國平均值的16個省份中,最低的西藏占比僅為12.4%,中西部地區占比嚴重偏低。這也從一個側面間接證明了為何產業轉移效果不理想。
再從行業分布看,就業人口中大專以上占比高的行業大多集中在科研、教育、金融、信息與軟件、衛生與社會服務等部門,而我們一直念茲在茲的制造業,其占比僅為17.1%,遠低于房地產行業(37%),甚至低于采礦業(24.8%)。制造業就業人口中大專以上占比低于全國平均值5個百分點。
這表明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加強以制造業為代表的產業界人才培養與激勵機制建設刻不容緩。否則,在波譎云詭的國際環境下,我國制造業大國的地位不會穩固。當下,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正在通過政策安排,讓制造業回流,重塑產業鏈。為此,我們必須加快產業界人才支撐建設,筑牢制造業大國地位。
美國技術史專家布萊恩·阿瑟指出,現代技術是一套復雜的技術組合系統,由此形成具有特定功能的各種模塊,在此基礎上,技術呈現出組合與遞歸的特征。通常而言,技術通過內部替換和結構深化來完成進化與迭代。根據常識,替換構件平均比其所取代的構件復雜,為了突破局限,技術系統會不斷加入次級系統,因此發展得越來越精致化。技術結構就是這樣不斷被加深,從而變得更為復雜,最后我們能見到的技術都變成了重重疊疊的復合體。
正是因為現代技術是沿著這條路徑演化的,就需要產業界從業者具備一定水準的科學知識,否則很難理解現代技術,更別說改進現代技術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在產業界,初中高級工、技師、高級技師與工程師等構成了基礎性人才生態體系,而要使產業鏈具備高水平創新能力,其人才結構與規模的配置必須合理,否則期待制造業騰飛是不現實的。
以德國、日本等為代表的制造業強國,其產業鏈人才結構與規模基本上比較合理,由此形成了一個人才、產業與創新協調發展的良好生態系統。這些國家的產業界人才在社會上是受到充分尊重的高收入群體。而在我國,當下學生在高中分流以后并不愿意去職業技術學院。
產業界人才培養需要通過國家政策的明確引導,畢竟改變人們的認知需要一個緩慢塑造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為了塑造公眾的新偏好,短期內可以出臺一系列具有顯示度的相關激勵政策,如沈陽這次讓人們真切意識到產業界同樣大有可為,產業界人才不但能獲得社會尊重,社會收入也很可觀。這樣漸漸就有人才不斷涌入產業界,從而快速改善產業界人才結構并提高規模。
否則,再大力宣揚“工匠精神”“大國工匠”也效果有限,畢竟市場經濟社會中都是理性的人,通過職業選擇實現收益最大化是其做選擇的底層邏輯。“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從這個意義上說,人才的探照燈是時候該關注產業界了。
來源:《中國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