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飛速發展的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在重塑生產力的同時,也給高等教育領域帶來了顛覆性變革。然而,它所具有的“技術雙面性”很可能引發“流利但不真實”“道德偏見”“技術依賴”等問題,這將影響高等教育場景。
2023年初以來,全球多所高校陸續出臺禁止學生使用AIGC的政策,但越來越多的大學開始意識到AIGC勢不可擋,單純的禁用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厘清AIGC在教育與人才培養中的積極或消極效應,成為當下亟待解決的問題。
近日,筆者所在團隊開展的“人機對戰”系列研究,發現了AIGC對學生創造力、批判性思維以及商業實踐等能力的培養具有“雙刃劍效應”。
“人機對戰”喜憂參半
在這項研究中,研究團隊招募了193名學生,他們被分為“人+人”組、“人+AIGC”組。前者為3名學生,后者為2名學生以及為他們配備AIGC程序的電腦。研究團隊分配給他們生成產品創意、商業分析報告等多類型任務,并對他們的完成效果進行長期對比分析,發現了以下結果。
第一,人機協作可以提高學生產生創新想法的數量,但也使其產生“自我貶損”的負效應。相比于“人+人”組,“人+AIGC”組在產生產品創意階段的優勢更明顯。然而,當學生初次使用AIGC完成創意任務后,63%的學生個體對自己的創新表現給出較低的自我評價。這種“自我貶損”現象在“原創性”這一創造力維度上表現得尤為明顯。這一發現提醒我們,過度使用AIGC可能導致學生創新效能的貶損。
第二,AIGC容易形成技術依賴危機,降低學生的批判性思考能力。我們通過長期追蹤實驗發現,學生長期自發使用AIGC致使其技術依賴度普遍提升10%以上。部分學生在完成學習任務時過度依賴AIGC產生想法、提供解決方案及作決策。在養成技術依賴后,如果突然暴露在沒有AIGC的任務環境中,超過62%的學生出現了較明顯的無助、焦慮等負面情緒。
第三,長期使用AIGC會降低學生的創新思維,導致原創力價值貶損。在我們的追蹤實驗觀察下,長期使用AIGC協作完成任務抑制了學生的發散性思維,并降低了他們在無人工智能輔助情境下的創新表現,平均得分降低了7%。
值得深思的是,與短期使用情景下在創新方面“自我貶損”不同,學生長期使用AIGC后,其對自身創新思維評價出現與現實不符的“自我夸大”,近11%的學生甚至養成了“把作業拖到最后,利用AIGC短時間完成”的不良習慣。此外,AIGC在內容生成方面的易獲取性導致抄襲行為頻發,進而引發了教育過程中原創力和創造力的價值貶損。
第四,使用AIGC容易導致“創新同質化”加劇。研究團隊通過對人機交互日志進行文本分析發現,在長期使用AIGC后,相比于“人+人”組的學生,“人+AIGC”組學生的產品創意和道德決策創新相似性分別提升11%和9%。
由此可見,AIGC的標準化模式忽略了個性化教育的本質。部分學生通過與AIGC的同質化互動,導致了個體認知的僵化。同時,過度依賴AIGC的已有知識,也會導致學生忽視新的創造性知識,進而限制其對更多可能性的探索。部分受訪學生反映,有些學生“活得像個AI,失去了尋找解決問題方法的能力”。
第五,長期使用AIGC導致人際連接的缺失。AIGC協作系統會創造虛擬交流體驗,可能阻礙學生之間的人際互動,妨礙學生情感智力和同理心的發展。
研究發現,在大學課堂授課過程中,當老師提出問題時,近22%的被訪學生會隨即將問題發給AIGC,并將其提供的答案作為小組討論的結果進行匯報,甚至出現了“小組作業不討論,學生們各自提問AIGC”的情況。同時,部分不會使用AIGC的學生則由于意識到自己的技術能力不足而感到被邊緣化。
第六,AIGC并未縮小學生之間的表現差異,甚至可能進一步加劇不平等。
《科學》曾發表研究稱,在AIGC輔助下,常規工作中表現欠佳的個體可以通過該技術提高工作效率,進而減少人與人之間的效率差異。然而,此次人機對比實驗卻顯示,由于利用AIGC的協作方式不同,不同學生間的表現差異較明顯。
具體而言,對于熟悉AIGC技術特性并具有主動學習意識的學生而言,他們往往采用“先自己思考,后利用AIGC協助完善”的模式,在保持獨立思考的同時又提高了回答質量。這部分學生約占31%。與之相反,近45%的學生在缺乏深入思考的前提下,依賴AIGC首先給出邏輯框架甚至詳細步驟,往往會消磨自己的好奇心與思辨能力。
合理部署AIGC才能更好發揮正向作用
面向未來,“AI+高等教育”將會加速融合。在此過程中,一方面,學生在與智能技術持續交互過程中應保持個體主體性,警惕被技術“異化”;另一方面,在人機協作時代,培養學生的人機協作能力也是對高等教育人才培養所提出的新要求。
首先,AIGC在教學與人才培養過程中存在任務邊界,高校須厘清其在每類任務中的積極或消極作用,合理部署AIGC才能更好發揮正向作用。
例如,大學應當為教師提供與AIGC相關的培訓,幫助不同學科的教師探索發現AI能夠幫助學生拓寬能力的積極任務邊界,進而設計更多需要AIGC輔助完成的創新性作業,而不是AI可以獨立完成的任務,引導學生在保持獨立思考的同時進行理性使用,進而激活其在高校教學與人才培養中的正能量。
其次,構建關于使用AIGC的倫理道德課程體系。一方面,學校應當結合AIGC的技術特性與學術規范要求,重新定義AIGC背景下的學術抄襲、學術不端等問題,優化技術查重機制,引導學生樹立正確的學術道德觀,防止其濫用AIGC;另一方面,大學應該借鑒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等部門發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盡快制定符合本校需求的政策和指導規范,為師生提供清晰的使用規范指導。
最后,大學需要盡快建立“AIGC+教育的觀測體系”,有組織地部署AIGC。人工智能推動高等教育變革已經是大勢所趨,其最高頻的應用場景就是教學科研與人才培養全過程。然而,各高校目前普遍缺少專業團隊用以觀測并調研“AIGC的典型教育場景”,這很可能導致其在高教領域的實際應用與科學部署的不匹配,進而忽視該技術給教學與人才培養所帶來的負面效應。
來源:《中國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