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半年,電煤緊張一度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話題,國家發改委也在7月份、8月份兩次上調電價。電煤緊張原因何在?價格在能源調控中的作用如何?我國能源價格改革又該沿何種道路進行?9月4日,國家發改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長、國家能源領導小組專家咨詢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能源研究會副理事長周大地做客中央電視臺經濟頻道《經濟熱點面對面》,對這些熱點問題進行了權威分析和解讀。
電煤緊張原因何在
我國煤炭年產量從2000年的11億噸左右,增加到現在的二十六七億噸,在每年增加兩億噸的情況下,為什么還會出現電煤緊張的狀況?
首先是電力需求增長過快。2006年,全國的電廠裝機容量增加了將近一億千瓦;2007年,實際新建電廠規模達到了一億千瓦。電煤占現在煤炭消費量的60%左右,每年電力的增加規模,需要增加一億多噸煤炭的供應,這給煤炭市場造成了很大壓力。
第二,在煤炭需求量快速增長的過程中,煤炭運輸能力的增加仍然滯后。我國煤炭大多分布在華北甚至西北,要從這些地方把煤炭運到華東、華南等地,運距都是一兩千公里,現在煤炭運輸主要靠鐵路,有些還要接海運,我們的鐵路運煤能力還受到很大限制。
另外,其他領域里對煤炭的需求也在增加,比如冶金用煤、建材用煤,工業窯爐、鍋爐用煤等,整個煤炭市場需求十分旺盛。在這種情況下,煤炭究竟供應給誰,在市場上出現了相對的競爭狀態。由于能在市場上賣到更高的價格,廠家不愿意將煤供應給電廠。有些電廠買不起高價煤,即便買了高價煤,再發電也會虧損。這就是今年夏天很多發電廠無法充分發揮作用的原因。
當然,電煤短缺只是一種表面現象。要想解決電煤不足的問題,還需要從長遠來分析。總的來看,能源價格體系還存在一定缺憾,它沒有反映市場供需的一些基本面,對短缺緊張沒有做出及時反映。現在電力的電源結構太過重依靠煤炭,其他發電技術進展不是太快。比如搞煤電,兩三年就可以見效;建造核電站,則要五六年,甚至更長時間。這就造成了惡性循環:煤電搞得越多,煤炭缺得越多;煤炭缺得越多,電煤問題就越緊張。
另外,電煤緊張還和電力需求有關。近幾年,我國電力需求以每年14%、15%的速度增加,從世界范圍看,這個增長速度非常驚人。如果這種需求增長得不到合理抑制,光是水多了加米,米多了加水,這么加下去,最后肯定是盛不下的。因此,我們要考慮怎樣才能把需求合理地降下來。這方面,我認為需要宏觀經濟的調控作為重要基礎,同時還要進一步加快能源價格的調整。
上調電價能否真正緩解電煤緊張壓力
在電價有所調整的情況下,政策一般要求煤炭不要跟著漲價。對此我們采取了一些措施,對一些煤炭中轉地點的煤價進行了控制。今年第二次上調電價,上網電價平均每度可以上升兩分錢,但是電網的出網價并沒有調整。這次價格調整的主要目的是改善電廠經營的財務狀態,因為電廠如果出現大面積虧損,發電多虧損多,它的生產積極性就受到影響。所以,電力行業特別是火電發電企業,已經到了必須調整價格的臨界點了。
煤炭價格改革屬于能源價格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當然,中國的能源價格改革矛盾、問題有很多,不僅電力價格,包括成品油價格、原油價格、天然氣價格,凡是和能源沾邊的價格,現在不能說都是很完善的。中國的改革開放從計劃經濟走到市場經濟,其核心內容之一就是各種價格的改革,因為計劃經濟的特點就是一切按計劃辦事,價格本身僅僅是部門之間的利益分配問題,無須價格來調整供需。
實際上,煤炭也經過了從管理體制到價格的逐步放開,但為什么電煤價格沒有調整過來呢?這主要因為,煤炭在市場緊張狀態下并不完全靠成本來定價。同樣一件襯衫,不同的品牌,材料、做工雖然差別不大,但價格可能相差10倍,可成本能差10倍嗎?肯定不是,從市場看,支付方所謂的支付愿望能達到多少,支付能力能達到多少,它就追求多高的價格。所以在煤炭市場緊張的情況下,煤價實際上反映的是:市場既然需要這么多煤,那我就有這么大的供應能力。這種情況下,我國煤炭價格就像國際煤炭價格一樣,是看需求方最大能夠忍受多高的價格,因此煤炭價格上漲很快,變化迅速。
在這種情況下,電力價格又怎能反映成本呢?原來的電力定價,往往是在電廠上網的時候,根據當時投資、煤耗情況,和估計的當時價格水平來確定上網價格。這么執行下來,可能很多年不會調整,調整起來也很困難。而調整電價的時候,需要層層報批,一個一個電廠進行調整,這個工作量非常大。現在的成本變化,特別是煤炭價格在成本里占了很大一塊。嚴格來講,各地的煤炭價格差別很大。所以,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要解決電價的合理定價機制問題。
從外部條件來看,一定要考慮到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質量更高的GDP增長速度。如果經濟增長速度、增長內容得到合理控制,有一個較好的外部條件,價格改革問題的解決就比較合適了。
如何看待能源價格補貼
從當前形勢和長遠來看,價格補貼要盡快取消,這是我的建議。
為什么呢?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我們難以去重復發達國家曾經走過的依靠大量消耗能源和原材料來實現工業化的道路。但是大家也看到,我國去年鋼鐵年產量有近五億噸,超過了世界第二到第八的總和;煤炭產量差不多是世界煤炭產量的40%;水泥產量達到13億多噸,而其他國家從來沒有超過三四億噸的。再以電力為例,工業供電占到現在電力消費的76%左右,這其中又有40%多是高耗能產業用電;而民用電實際只占電力消費的大約11%,農業用電不到3%,服務業用電不到10%。
所以,電力價格壓低補貼第一個得利的就是制造業,其中最大的一塊就是高耗能產業。這樣我們的價格信號某種程度上是在推動高耗能產業的發展。另外,如果說真正的民用電價格不合理,首先補貼的也是房子大、用電器最多的家庭,而不是房子比較小、空調較少的一般老百姓。
因此,能原價格補貼在經濟的整個導向和社會公平方面都沒有太多道理,這值得我們認真考慮來改變這個現象。
價格改革一開始,特別是到現在為止,很多情況下補貼并不是主動進行的。現在有兩方面的擔心,一是由于前一段增長速度過快,結構又不合理,環境資源壓力變大;另外國際上也出現了原材料礦石能源價格的高速上升,所以導入性的產品價格上升和通貨膨脹因素也是嚴重的,這造成內外都有通脹壓力。因此,短期來看不是想補貼,而是擔心能源價格會引起消費品乃至整個價格水平的通脹。我們的初衷是想控制價格水平的通貨因素,但實際做的卻是對不想支持的、不想扶持的、帶有不合理性的一些消費進行了補貼。所以,我認為這不是一個應對補貼的問題,而應看清實際產生補貼本身的不合理性問題。
如何推動能源價格改革
對目前的能源價格改革,很多管理部門思考的,是如何使現有的一些經濟運行部門能夠正常地運行下去。比如成品油價格提升,是因為所有的煉油部門補貼幾百億元還是虧損;電力價格的改革也是,由于整個發電行業虧損。
但是,價格改革應該增加政策因素,應該在調整產業結構,促進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發展方式這方面起作用。這個改革是巨大的改革,不是小打小鬧、稍微調整兩分錢就解決問題的。
目前來看,價格改革還是要從電價和油價兩方面入手,因為這兩個矛盾較大。與原油價格相比,成品油價格還沒有和國際接軌,不但水平上有差距,而且價格變動也很困難,不能反映供需信號。如果連價格水平都不能反映國際能源的供需緊張程度,這個價格信號是有誤區的,所以我們應該盡快把它調整過來。
同時,電力價格必須從定價原則和電力價格調整機制方面做很大的工作。電價調整很重要一條是煤電聯動問題。現在有觀點認為,煤炭生產成本并沒有那么高,煤炭行業價格漲到這種程度,已經獲得很大利益,似乎不該再進行調整。但實際上煤炭價格高起以后,我們可以對石油收特別收益金,可以增加資源稅;可以讓煤炭更多地付出環境成本,增加安全成本等等。
所以,煤炭成本方面的管理工作,它的超額利潤的增收問題、資源稅費的增收問題可以同步進行,這樣會使價格既反映了資源的稀缺、市場的緊張,又反映了政策的引導,還能防止個別能源生產部門暴富。我認為這方面還是有希望做到的。
(本報記者 李金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