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自動化學會日前舉辦的中國科協第60期新觀點新學說學術沙龍——錢學森科學與教育思想研討會上,我國著名智能科學與復雜系統、模式識別專家戴汝為院士深情地回憶起一段五十多年前的往事——我和《工程控制論》
戴汝為(左)與恩師錢學森在一起
1955年,錢學森沖破重重阻礙從美國返回新中國,到剛剛建立的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任所長。上世紀50年代錢學森在美國期間,舉世公認他對力學及火箭技術做出了杰出貢獻。《工程控制論》一書是錢學森先生于1954年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噴氣推進中心任教時用英文發表的一本專著,這本專著被公認為是自動控制與系統科學領域的經典著作之一。
看到國家當時建設及發展的現狀,在回國后的各項重任壓肩的緊張工作中,錢學森先生決定首先在中國科學院(中關村化學研究所禮堂)講授《工程控制論》。為了給祖國盡快培養急需的一批高水平科技人才,聽眾選自中國科學院的一些研究所、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高等學校的教師與高年級學生約200余人。讓我永遠不能忘記的是,在交通狀況遠落后于今天的那個年代,一些青年學子周六晚上從外地連夜趕火車到北京,直奔滿地荒涼的中關村,為的就是利用一周唯一休息的一天來科學院聽著名科學家錢學森講《工程控制論》!幾十年后,在當年的聽眾中,有人當選了科學院院士,有人從教當了大學校長,而在祖國航天事業的領軍人物中不乏看到當年的青年學子的身影!
我當時剛從北京大學畢業,分配到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工作,在錢學森先生名下做學生,組織又要求我同時也協助錢先生做些其他工作。今天回過頭來看自己在科研領域工作的成長過程,錢先生的直接指導和領路是我一生的幸運!
在錢先生開始《工程控制論》的講座時,他要求我參加聽課,并負責整理聽課筆記。每一講座結束,我把整理好的聽課筆記再送給錢先生審閱,他在一些我筆記不準確的地方做出修改。記得每次去錢所長辦公室送審我的聽課筆記時,我都很緊張,生怕自己記得有錯挨錢先生批評;但每次一見到錢先生時我又會鼓足勇氣一股腦兒向他提問自己沒聽懂的問題;有幾次他聽完我的問題只簡單說一句“聽不懂”,就又低頭在辦公桌上處理文件不理我了;我尷尬地站在那里……我知道錢先生的任務遠遠不僅是研究所的這些工作,他肩上還承擔著國家的大事呢!所以我生怕耽誤他的寶貴時間,正尋思是否離開他辦公室的時候,錢先生卻說話了,他指出我提的問題表明思維不清楚,而告訴我這樣的問題應該如何思考等等;于是我恍然頓悟:錢先生是在教我思考問題的方法!經歷了幾次類似的“尷尬”,我深深感悟到自己在科研思路及科研方法上明白了很多,這使我在科研道路上終身受益!
那年代辦公條件有限。為了完成錢先生布置的下發講義的要求,每次我就在鋼板上用蠟紙一字字刻寫錢先生修改后的聽課筆記,再用油印機油印講義,簡裝成冊,在錢先生下一個星期日講座時發給大家。時隔56年,今天想起當年錢先生講課和指導我學習的情景,作為國際一流的大科學家,他過人的智慧、淵博的知識、學術的嚴謹和對我的嚴格要求,深深地刻印在我心中,高山仰止,永為我師!
在美國學習工作了20年的錢學森,剛回國就給大家講課,給大家的印象很深。他講的是一口地道的普通話,既流暢又清晰,沒有一個英文字,他能如此表達,這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做到的。記得他多次與所里一位副研究員商討所要用到的英文術語的中文譯名,如“Random”這個字,他花了不少功夫琢磨漢語應如何翻譯,最后在課堂上翻譯為“隨機”二字。他的講課十分引人入勝,既有概括又有提高,他從不帶書和教案,粉筆字寫得工整秀麗。北大的教師和同學都一致說,以前很少聽過講得這么好的課。
1956年《工程控制論》俄文版問世、1957年德文版刊出。后來錢先生要我和何善堉兩人將《工程控制論》翻譯成中文,我們在整理1955年錢學森在力學所講授工程控制論的筆記的基礎上,再參照英文原書及吸取俄文版增加俄文文獻后,于1958年中文翻譯版正式出版。
《工程控制論》成為自動控制領域的一本經典著作,它的一些內容被納入專業教科書,并于1956年獲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一等獎。
《工程控制論》出版五十多年了,它是該領域里國內外引用率最高的文獻之一。當時《工程控制論》的講授和錢學森在科學研究及工程上的指導,奠定了我國“自動控制”研究的基礎,更為我國培養了一代自動控制領域的專家。它前瞻性的學術思想獲得了國際科學界的一致肯定和高度贊揚。(作者為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研究員、中科院院士)
轉載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