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2013年中國經濟仍受到國際需求不振以及主要國家貨幣刺激的影響,外部壓力有增無減。國內貨幣存量高企,地方財政負債過大,企業綜合成本過高,房價持續居高難下,通脹可能再次抬頭,都直接威脅著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宏觀政策一方面宜“適度穩定化”,以保證經濟的穩速增長與調整;另一方面要采取綜合措施,以舒緩總體經濟的貨幣-債務壓力。中長期目標是“減負”與“增效”,通過改革,大規模削減制度成本和交易費用,以減輕經濟主體的顯性稅費和隱性負擔,降低城鄉廣義恩格爾系數,推動供給和需求機制調整,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提升經濟自主協調發展。
直面經濟調整和轉型
當前,中國經濟面臨的最重要變化和最大壓力是,“結構性收益”逐步衰減并伴隨主動性政策調整,經濟增長區間開始向下偏移。但速度的下降,能否換來發展模式的真正轉型,仍然是一個未知數。
后發國家加速趕超來自“結構性收益”:一是恩格爾定律,即消費需求升級驅動著經濟發展從農業向工業與服務業傾斜,食品及物質支出的比重趨于降低;二是劉易斯定律,即發展中國家剩余勞動力無限供給;三是H—O貿易模型和巴拉薩-薩繆爾森效應,即國際貿易優化稟賦結構并提高勞動生產率;四是庫茲涅茲事實,即部門間勞動生產率和增長速度有著系統性的差別;五是人口變動規律,即隨著人均收入增加,人口出現變化趨勢,一系列因素導致人口增長加速,而后又使之減速。其中,核心是第四條,清楚地表明了發展中經濟體的結構性收益機會,如將傳統農業部門的資源轉移到現代部門,其效率大為提高,不僅解決了劉易斯定律中的勞動力無限供給和二元經濟問題,而且通過貿易方式獲得比較優勢和技術學習優勢,并與國內需求進行互動,從而獲得一個趕超速度。
獲得結構性收益的資源配置之手是政府,這就是所謂“發展型政府”的根源。中國經濟30年高速增長得益于改革開放,抓住了結構性變革帶來的趕超收益。2007年中國經濟增長速度達到14.2%,但全球普遍的高速增長期也于同一年伴隨美國金融危機而開始終結。從2008年起中國經濟開始降速,2009年到2011年投入了近前30年總和的信貸規模,卻也僅僅將經濟在2010年向上推至二位數10.4%,并且付出了物價上漲到8%、房價翻番的代價。2011年經濟調頭向下,增長速度為9.3%,2012年再次降到7.7%。從增長的區域看,沿海發達地區2007年前經濟增長速度普遍高于全國平均水平,2007年后其經濟增長速度幾乎折半。如果作為領頭羊的發達地區找不到創新出路,減速將成為普遍趨勢,究其原因就是中國的結構性趕超收益在快速降低。
我國正逐步告別“結構性趕超”的高速增長階段,主要在于:一是配置效率下降。即從低效率的農業部門向高效率的工業部門轉移勞動力的速度開始減緩,隨著產業結構中服務業比重不斷提高,如果服務業勞動生產率得不到提升,則配置效率會下降很快。二是技術學習效率下降。趕超得益于“干中學”,隨著中國逐步趨近國際技術前沿,學習效應減弱,導致技術進步放緩。三是全球化紅利下降。2008年后國際金融危機終結了全球化紅利,全球經濟再平衡強制各國經濟自我調整。四是要素供給效率下降。隨著中國人口撫養比不斷上升、收入倍增計劃、城市化率達到52%和生態文明建設,傳統意義上的廉價勞動、資本、土地和環境的供給模式終結。未來靠政府主導干預配置和動員資源以獲得趕超效應的高速增長階段漸行漸遠,迫切需要轉向以提升勞動生產率為主導的內生發展模式。
因此,當前中國經濟下滑不僅是“周期性”的,即短期需求沖擊或主動政策調整降速導致對原增長均值的偏離,而且具有結構性減速的特征,即供給結構效率下降導致的經濟均值趨勢性下降。未來5年,我國經濟將從“結構性趕超”的高速發展階段年均增長10%,逐步進入到內生發展階段,一位數的增長或將成常態,潛在增長區間從1980-2010年的9%-11%下移到“十二五”的7%-9%區間,如無新的動力支撐,甚至可能在2016年后繼續下調和穩定到5%-7%。
2013年經濟運行及其潛在風險
2013年,去杠桿化過程導致的總需求不足以及政府高負債所形成的財政約束,使得主要發達經濟體的未來增長仍處于調整之中,在短期內還難以回到趨勢增長水平。新興市場明顯受到發達國家需求不振的影響,經濟增長也難有大的起色。面對“財政懸崖”,美聯儲尚難退出“數量寬松”,但其空間已極為有限,提高債務上限、向富人征稅與自動削減開支都勢在必行。與之相關的不僅是美國經濟復蘇不確定,美國國債評級下調是更現實的風險。日本、歐洲經濟增長持續疲弱,已實質陷入“流動性陷阱”之中,繼續采取貨幣刺激非但無效,反而加劇全球貨幣沖擊,其隱患不容低估。中國將繼續面臨著偏冷和不確定的國際發展環境,不僅需要應對外需不振的壓力,還須對新一輪國際貨幣沖擊保持警覺。
2012年中國經濟增長7.7%,高于年初《政府工作報告》預期的7.5%,2013年有望回升至8%。盡管從8月份以來中國采購經理人指數PMI處于復蘇狀態,但到12月仍然與11月份持平為50.6%,而中小企業PMI仍低于50%的枯榮線,說明經濟已現復蘇,但基礎未穩。特別是中國制造業投資和企業效益均處于下滑趨勢,經濟增長動力仍嫌不足。在物價方面,2012年CPI為2.6%,大幅低于政府年初預定的4%的調控目標。隨著經濟企穩回升,2013年CPI或轉而上行,將達到3.0%之上。
除了增長動力不足,2013年中國經濟運行的風險還來自高額貨幣存量、地方負債過大、民間借貸等方面。多年來,我國的廣義貨幣M2與GDP的比值持續在160%以上,通過實際低利率甚至負利率來刺激經濟,雖然擴張效應明顯,但其副作用同樣顯著,其副產品就是地方政府大舉負債經營城市,房價高企,而通脹風險也一直揮之不去。2011年6月審計署公布全國地方政府性債務余額為10.7萬億元。2012年下半年的穩增長導致各地方又相繼出臺萬億刺激方案,債務負擔問題更趨惡化。考慮近兩年新增基建信托3200億、城投債9000億,如假定平臺貸款余額不變,則目前地方債務可能已在12萬億以上。2012年,城投債、城投中期票據、理財產品甚至包括地下錢莊在內的影子銀行仍在擴張,伴隨寬松貨幣的資產泡沫不僅未充分擠出,而且風險繼續累積。
2013年的兩種可能情形都會帶來新的壓力與風險:其一,每十年的政府大換屆再次刺激投資沖動。加上伴隨新一屆政府城鎮化戰略的出臺,新一輪地方項目建設上馬,地方政府從“穩增長”轉向大干快上的傳統模式,會引發更大規模的債務擴張。如果繼續放任影子銀行,則2013年下半年的物價將顯著通脹。其二,隨著整頓地方債務和清理理財產品的推進,2013年上半年地方政府上項目必然再次面臨融資瓶頸。為保增長、緩解融資難及減輕政府還債壓力,未來若央行采取降息,會再次降低房地產融資成本并可能推高房價,帶動商品價格上漲,最后傳導到消費品。因此隨著基本面的變化,僅靠短期需求刺激,已經難以恢復兩位數的增長,而且必然會推高通脹(及資產價格),使得風險積累并難以維持。
宏觀政策展望
2013年政策上面臨的困難不小,諸如強化預算管理,使得財政透明化、債務顯性化;尋求城鎮化的合理融資渠道,約束甚至終結政府“賣地+負債”經營模式;以及化解民間金融風險等,都非常棘手。在此要強調的是,中國當前經濟的主要問題是調整結構轉變發展方式問題,而不是繼續刺激經濟擴張。因此,要降低經濟增長的預期,直面經濟結構性減速的事實,依據潛在增長率作為穩定政策的基準,以實際利率為正作為貨幣政策的基準,利用減速的清潔機制清掉中國過剩的產能,并通過通縮降低成本。在“自主創新”一時還難以達到、而全社會成本快速上升的情況下,通過改革,為經濟主體大規模減負,從而提升產業和企業的競爭力,提高民間實際購買力和消費能力。
結構性的核心問題是政府干預要素配置方式的改革,最基本的改革路線:一是消減政府規模,大幅度取消政府行政審批的權力;二是國有企業戰略性調整,以效率為準繩推進國有企業的戰略性重組;三是放松管制,特別是現代服務業的管制,積極引導民間資金進入,以提升服務業的勞動生產效率;四是財政體制改革,1994年的財政改革是適合工業化的,在城市發展的現階段需要重新建立新的財政體制,讓城市有更大的財政和融資權利服務于城市建設和市民公共服務需求,推進個人稅收直接征繳,將個人稅收與公共服務聯系起來,逐步建立現代的公共財政體制;五是金融體制改革,減少數量干預和額度控制,推進利率市場化,建立儲蓄保險制度,讓資本市場有效地配置資源,推動經濟創新。
這些結構性改革的制度設計核心,是重新回到“以市場為基礎配置資源”的機制上。消除當前政府過度干預資源配置的制度安排,從基礎框架下應對結構性減速和成本上升帶來的經濟增長不確定性,通過放權讓利完成走向“穩速增效”的均衡道路,因此市場化的體制改革仍是關鍵。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