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恩的答案難以令人信服。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歐盟、歐洲央行和IMF已派出專家組趕往愛爾蘭。官方說法是,三方將與愛爾蘭合作商討如何重整該國岌岌可危的銀行業。但很少人會相信,這些專家離開愛爾蘭前不會留給政府一套外部救援方案——難道他們此行目的不正是要說服愛爾蘭:“別逞強,認了吧?”
愛爾蘭是一步步陷入國家違約的境地的。近兩周,愛爾蘭國債價格驟降,與價格變動方向相反的收益率升到了愛爾蘭歐元歷史上的最高。空氣里彌漫著今年5月希臘被迫開口向歐盟求助前的味道。
與希臘的病根在于前幾屆政府開支不檢導致債臺高筑不同,愛爾蘭的苦難緣自本國的銀行體系。“凱爾特之虎”十年的經濟繁榮也催生了巨大的房地產泡沫,危機來襲后,高度放貸給房地產市場的銀行紛紛遭受巨虧。2008年愛爾蘭政府開始了對銀行的“地毯式”擔保,將銀行業的債務放到了納稅人肩上。今年10月,愛爾蘭政府更是“勇敢”地宣布,為救助銀行,今年的財政赤字將達到GDP的32%——雖然這只是賬面數字,實際的款項是在未來十年內逐漸支付,但在投資者眼中,愛爾蘭已經成了一個危險地帶。
愛爾蘭與5月的希臘不同之處還在于,希臘當時面臨著有債務到期急需借債還債的問題,但愛爾蘭暫時還不需要錢——10月以來愛爾蘭總理和財長就一直在反復解釋這一點,愛爾蘭國庫現有資金足以應付到明年年中之前的開支。
市場的突然緊張,與10月底歐盟領導人商討即將建立的永久性危機解決機制有關。德、法領導人堅持,未來若再發生類似的金融危機,不能指望納稅人承擔全部的救助成本,私人投資者必須接受部分損失,具體說就是對還債額進行“折讓”(haircut),折讓被認為是債務違約的一種。領會了這一“精神”的投資者們擔心手里的愛爾蘭國債就是第一批被“折讓”的,于是開始拋售。
“這樣的表態對我們很沒有幫助。”考恩對此抱怨道。在與愛爾蘭同病相憐的希臘,總理帕潘德里歐也批評這樣的主張提得很不是時候,只會加大危機國借債的難度。
盡管此后德、法領導人澄清,要“折讓”也只是指2013年后才會建立起的危機解決機制,與目前流通的債券無關,投資者們還是將信將疑。為此,上周在韓國首爾的G20會議期間,德、法、意、西、英五國財長不得不重新保證:任何關于永久性危機解決機制的討論不會應用于現有債務。
屋漏偏逢連夜雨。上周三,歐洲最大的清算所LCH Clearnet要求在該所用愛爾蘭國債作抵押品進行融資的金融機構,為手上的愛爾蘭國債凈頭寸多付15%的保證金。這本身就反映了清算所認為愛爾蘭政府債務違約的可能性加大。投資者為了避免多交保證金,只能趕快賣掉手上的一部分愛爾蘭國債,但市場上現在愿意接盤的人少之又少,故債券價格驟降。本周三,該清算所再次將額外的保證金比例提高到30%。
如果說愛爾蘭政府現在真不需要錢,愛爾蘭的銀行也能靠從歐洲央行獲得低價融資繼續維持業務(該國銀行業借掉了至今歐洲央行緊急性融資工具的四分之一),但愛爾蘭的情況也連累了其他歐元區國家。目前正在市場上發債的葡萄牙,就不得不支付高利率才能吸引到足夠愿意冒險的投資者。正因擔心危機繼續擴散,其他歐元區國家才希望愛爾蘭干脆早點向歐盟求助,確保平安,穩定市場情緒。西班牙財長已經說得很明顯了:“愛爾蘭要盡快做決定。”這不啻于黑色幽默:為了救葡萄牙(和其他歐元區國家),歐盟必須先救愛爾蘭。
歐盟領導人們跟媒體打起了啞謎。從上周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在首爾稱“只要愛爾蘭有需要,歐盟可以救助”,到這周歐元集團主席容克的“雖然愛爾蘭沒有正式申請歐盟和IMF的救援,但確實有跟歐盟委員會、IMF和歐洲央行談判解決銀行危機的問題”,似乎都在暗示,愛爾蘭是在申請救援。路透社、英國《金融時報》等媒體報道的一些歐元區匿名官員的消息,也佐證了這樣的暗示。
但愛爾蘭堅決不承認在向外界求助。除了“面子”問題,還有確確實實的經濟考慮。為愛爾蘭吸引外資立下汗馬功勞的低企業稅率(12.5%,遠低于其他歐盟國家,如德國近30%、法國33%)長期以來讓其他歐盟國家不滿。如果愛爾蘭真的向歐盟求助,不難想象,要求愛爾蘭提高企業稅率會是歐盟開出的條件之一。
愛爾蘭財長勒尼漢稱,低企業稅是愛爾蘭“產業政策的基石”;該國的許多經濟學家也認為,提高稅率會損害愛爾蘭商業環境,讓愛爾蘭經濟更受打擊。但企業稅率對愛爾蘭的意義已經超出了財政,是個敏感的政治問題。2009年10月歐盟《里斯本條約》在愛爾蘭第二輪公投之所以最后能通過,一定程度上正是由于愛爾蘭得到了該國稅收政策主權不會受損的保證。
在歐盟內部團結還是口頭大于行動、歐盟經濟治理漏洞還未補全之前,愛爾蘭的悲劇還可能接力到別的國家。“這不只是愛爾蘭一個國家的問題。”葡萄牙總理蘇格拉底已經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