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到嗎?大學上著上著,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專業沒了,當時我一頭霧水,心想會不會找不到工作啊……”即便已畢業多年,但劉彤始終忘不了學生時代的一個“小遺憾”。她本科學的是教育技術學,在大三那年,一則撤銷本專業的通知在學生群里流傳。
“現在看來,原因很簡單,就是就業市場飽和,供需失衡了。教育行業對教育技術老師需求有限,通常一所中小學也只需要一到兩個,而大學招收的學生太多了,很多學生找不到專業對口的工作。”最近,因高校專業調整優化而引發的一系列討論頻頻沖上“熱搜”,劉彤又回想起大學生活中“專業消失”的小插曲。
事情起因于教育部等五部門日前印發的《普通高等教育學科專業設置調整優化改革方案》。這份文件明確,到2025年,優化調整高校20%左右學科專業布點,新設一批適應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的學科專業,淘汰不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學科專業。
“90所大學撤銷公共事業管理專業”的話題隨之在微博刷屏。據報道,在2015到2021年這7年時間,共約90所大學撤銷了公共事業管理專業。幾天后,教育部公布2022年度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備案和審批結果,新增備案1641個專業點、撤銷925個專業點,調整學位授予門類或修業年限專業62個,21種新專業列入《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
“目前,全國普通高校本科專業布點總數6.6萬個,較2012年新增1.7萬個、撤銷和停招了近1萬個專業點,每年調整幅度將近5%,專業動態調整力度之大前所未有,推進了一場數量足夠多、力度足夠大、頻度足夠高的專業結構改革。”教育部高等教育司負責人如是說。
專業調整力度如此之大,釋放了什么信號?怎樣更好地進行專業調整優化?
信號:今后專業調整力度會更大
高等教育改革發展始終與專業設置調整相生相伴。
說起高校專業的頂層設計,要追溯到1954年。那一年,《高等學校專業目錄分類設置(草案)》頒布,257種專業主要以產品和職業為依據設置,只有少數專業以學科分類為依據,如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等。“自那時起,專業調整一直是我國高等教育改革發展的一條主線,且作為國家一項重要的專業開設和管理制度延續至今。”鄭州大學教育學院教授羅志敏介紹。
在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陳超看來,優化調整學科專業設置始終是高等教育改革發展的核心、主線和常態,只不過在不同歷史時期和發展階段表現出各色特點。“有時突出計劃指令,有時突出市場競爭,有時強調宏觀調控和市場規則結合。有時大規模增設新專業,有時大規模縮減舊專業,有時強調有增有減。這些變化表現出明顯的時代性和階段性特征,但其宗旨和目的始終是服務于國家戰略需要和人民群眾對教育機會、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需要。”陳超說。
“作為引導和規范高校有序發展的主要政策工具,高等教育專業目錄一般每十年修訂一次,基本專業每5年調整一次,特設專業每年都會動態調整。”羅志敏說,“但相對于以往的專業調整,此次在3年之內完成對高校20%學科專業的調整改革政策,其導向更明確、目標更細化,而且所要調整的專業數量更多、力度更大、頻度更高。”
“這項政策釋放出一個明顯的信號,就是傳統以行業為導向的專業設置,逐步轉向市場導向、國家及社會需求導向。換句話說,這意味著今后專業調整的頻率會加快。”羅志敏認為。
原因:市場導向是“指揮棒”
王澍從小就是一個動漫迷,喜歡看各種各樣的動畫片與漫畫書。也是因為這個愛好,高考填報志愿時,他果斷選擇了動畫專業。而今年,他所就讀的學院撤銷了這一專業,后來有老師告訴他:“不只咱學校,還有一些學校也撤銷了這個專業。”
“我們學校算是行業特色學校,藝術方面的專業本就沒啥優勢,師資隊伍不強,教學質量也不高。”王澍對此有著自己的理解,“以后自己多努力,先把本事練好了,出去找工作才有競爭力。”
“這樣的情況并不少見。”陳超指出,在新一輪學科專業調整中,被撤銷的專業大都是高校在一定時期內突擊增加、盲目擴張、重復設置的熱門專業,大都東拼西湊、內容空洞、知識陳舊,并無實際的學理、社會和市場價值,在一定時期內滿足了高等學校更名升級、擴大規模等目標,但市場需求相對有限,又缺乏學科專業特色。
羅志敏直言:“近年來,國內一些高校專業設置犯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錯誤,導致出現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某新設專業連一屆學生都沒畢業就被撤銷了。”
“在擴張大潮退去后,專業很快就會陷入辦學困境。其根本原因在于,學科專業設置缺乏整體規劃和宏觀調控,缺乏深入論證和綜合研判。”陳超分析。
羅志敏也表示,學校只是將專業調整簡單視為“加減法”,如有高校簡單地依據“就業率低”一刀切地淘汰相關專業,或“一哄而上”開設所謂熱門專業,這不僅違背了教育發展規律,也會給我國經濟社會長遠發展帶來負面影響。
目前,我國高等教育專業設置與經濟社會發展不相匹配、不相契合的一面逐漸凸顯。“尤其是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層出不窮,產業更迭速度明顯加快,社會人才需求與高校專業人才培養間的矛盾也隨之凸顯。因此,與之相對應的專業,也就迫切需要做大幅度優化調整。”羅志敏說。
“其實,市場導向就是‘指揮棒’,無法滿足社會需要、畢業生就業率較低的專業,自然要被調整優化。”東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朱文輝說。
政策指向也是如此。早在去年,安徽省人民政府印發的《深化高校學科專業結構改革服務產業創新發展實施方案(2022—2025年)的通知》明確,控制社會需求不足、就業去向落實率低的學科專業招生規模,連續3年就業去向落實率低于60%的專業暫停招生。
注意:力避“老路重走”“新瓶裝舊酒”
“當然,專業調整優化,不能只看撤銷,更要重視新設。”朱文輝指出,新專業設置應滿足國家重大戰略需求、市場導向或符合世界科技發展潮流。“舉個例子,這幾年,人工智能發展迅猛,而其也成為高校新設專業的增長點”。
對此,記者通過梳理《2022年度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備案和審批結果》發現,包括中央民族大學、北京建筑大學、東北財經大學等近60所高校都在新設這一專業。同樣成為高校爭相新設的,還有數字經濟、大數據管理與應用、虛擬現實技術等專業。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高校新設專業的表象背后,可能還勾連著“老路重走”“新瓶裝舊酒”等深層問題。人工智能、數字經濟均屬時下熱門專業,市場需求大,但會不會像公共管理等專業一樣,原來的熱門如今卻“無人問津”。
“的確,我國有些增設專業如曇花一現。涉及管理學等多個專業,從熱到冷也就二十多年的時間。如今的這些新興專業,能否經得起時代考驗?如何經久不衰?這是社會各界,尤其是高校辦學者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之一。”朱文輝指出。
羅志敏進一步分析,高校難以及時識別市場和社會需求信號,同時也難以將其獲取的需求信息有效轉化為本校專業設置工作,由此給高校決策者圍繞專業“是否調整”“能否調整”和“如何調整”帶來重大考驗。此外,在專業調整改革中,高校還要力避“新瓶裝舊酒”,只是對舊專業進行包裝或改名;也要防止高校不顧自身條件,盲目開設新專業。
朱文輝對此表示認同:“新興專業意味著缺乏對應的專業師資,而由其他院系或專業調入的師資,往往缺乏實踐經驗,原有的知識和技能也難以很好適應新專業的需求。同時,新專業的設立,往往需要大量高新科技設備等,但部分學校在場地與資金等方面的短板較為突出。”
陳超特意提醒,專業調整要具有一定的動態性、靈活性和前瞻性,不能因為暫時的困難就撤銷基礎專業或冷門專業。
發展:健全專業動態評測體系和信息反饋機制
進一步做好專業調整優化,需從何而為?
陳超強調,加強頂層設計、政策引領和宏觀協調是必然之舉。政府應加強對學科專業發展狀況的調研統計和綜合分析,適時提供指導意見,幫助高等學校和社會各界掌握學科專業發展信息。同時,要增強學科專業調整透明度。對于學科專業設置調整,要公開征求各方面意見,擴大公眾參與度。
“要從健全專業動態評測體系和信息反饋機制入手推動專業布局科學化。如通過搭建和利用專業信息大數據平臺,加強對高校畢業生就業規模、就業流向、就業質量等情況的統計分析,進而幫助高校在專業設置上做出穩妥的設計和安排。”羅志敏說。
他補充道,要進一步鼓勵和吸收市場用人主體積極參與專業建設。“利用市場主體對人才需求反應敏銳、直接的優勢,將用人市場信息及時融入專業設置規劃、評價改革及相關實施方案中,以推動市場和高校在專業設置調整中的良性互動。在這方面,創辦以產業學院為代表的‘有組織’合作平臺,就是一個好抓手。”
“專業好不好,培養質量說了算。人才能否適應未來職業需求,是衡量高校專業培養質量的重要標準之一。”朱文輝建議,高校應構建彈性化人才培養機制,即設置彈性學制、建立學分制管理以及多種學習評價制度等。同時,采取專業設科、必修課程與選修課程靈活組合、理論課程與實踐課程有機統一和校外課程延伸補充等方式,協同并進對課程體系等進行重構。
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