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達地區已經交過環境污染學費,欠發達地區不應該再走老路,再交學費
由于各地環保門檻不一,《瞭望》新聞周刊調研時發現,被東部地區淘汰的某些不符合產業政策的產業,卻被中西部地區以種種優惠政策引進,導致出現了“產業梯次轉移,污染向縱深發展”的局面。
東部惹禍企業成了中西部的香餑餑
因今年春天太湖藍藻暴發導致供水危機,江蘇省無錫市決定在兩年內關閉規模以下的化工企業772家,一批“小電鍍”、“小印染”、“小鋼鐵”、“小水泥”等企業也被列入關停名單。預計今年內被關停企業將逾千家。消息傳出,從全國各地涌來大批招商引資團隊,招引被關停的企業。
無錫市經貿委中小企業局合作與產業處處長張青說,在消息傳出后的10多天里,每天都有兩三個外地的招商引資團隊找他索要被關閉企業的名單。近的來自蘇北,遠的來自東北、四川、江西,大都是以鄉鎮組團,也有部分縣區或地市所辦工業園區的。
這種當地惹禍企業成為外地香餑餑的情況在浙江也多次上演。浙江省長興縣是我國鉛酸蓄電池生產基地。2004年5月,一家企業違規排污導致數百名兒童鉛中毒,當地當年大規模整治境內的鉛酸蓄電池企業,關閉了125家蓄電池企業。時任長興縣分管工業和招商引資副縣長的王慶忠說:“在整治過程中,江西南昌、湖北棗陽、安徽、江蘇、山東、云南等地政府部門跑到我們這里來招商。”
據長興縣環保局副局長何新中介紹,“去江蘇宜興的有20多家,安徽廣德有30多家。”
浙江富陽市是國內白板紙生產基地。富陽市副市長陸洪勤說,2005年初到2006年7月31日,富陽關閉了76條造紙生產線,規模比較小的企業跑到江西、安徽的估計超過100家。
不僅是東部企業,中部地區的部分高污染、高能耗的小企業迫于環保壓力,也紛紛選擇向西部省區轉移。
在內蒙古清水河縣窯溝鄉,本刊記者看到別處早已淘汰的數十家小冶煉廠正在這里生產。益民冶煉鑄造有限公司業務經理高玉龍說:“這里一共有11家這樣的企業,是從浙江、山西等地轉過來的。”他們是從溫州轉移過來的,已經開工生產兩年多了,只要按期交稅費,平時基本沒有人管。他說,這個地方非常偏僻,縣里一般沒有人來檢查,省市更是沒有人來。
從山西大同來清水河縣建小型煉鐵廠的張成告訴本刊記者,這里不像東部地區、山西環保那樣查得厲害,但好日子也不長了。現在上邊也開始催我關閉工廠了,今年我的一個朋友就把這里的一個小鐵廠轉到甘肅酒泉去了。
本刊記者看到,張成這家早就應該被淘汰的企業今年則被清水河縣城關鎮人民政府授予“2006年度經濟建設貢獻獎”。
拉動了GDP糟蹋了環境
鉛酸蓄電池在生產過程中會產生大量的鉛煙、鉛塵和鉛廢水,屬于重污染行業。安徽省廣德縣緊鄰長興,本刊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一部分被長興關停的污染企業跨過省界遷到了廣德。記者在廣德至長興的高速公路上看到,為了吸引浙商投資,廣德縣政府在兩縣交界處立了一塊巨幅招商引資牌——浙商最具投資價值的開發區。在廣德縣新杭鎮,知情的群眾告訴記者,這里遍布著從長興遷移過來的電池企業。
在廣德縣城至新杭鎮獨山村的鄉間公路邊,記者發現了一家電池生產企業——廣德縣西燕電源有限公司。周邊群眾對這家企業的意見大大出乎記者的意料之外。今年69歲的曹剛典說:“自從這個廠2003年9月從浙江搬過來后,鉛污染使我們的生活變得一塌糊涂!”
曹剛典稱,家里種了近五畝良田,現在稻子要么不長粒,要么因為含鉛量太高不能吃;種了200多棵果樹,頭幾年只開花不結果,2005年開始死亡,現在已全部死光;他家5畝多魚塘,2004年企業投產后魚就死了不少,現在已經不能養魚了。在他家的果園,記者看到,果園距電池廠僅一墻之隔,板栗等一些果樹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枯枝。
2006年10月8日,曹剛典在將部分稻子樣本送到上海市糧油制品質量監督檢驗站檢測。記者從檢測報告上看到:送檢的稻谷中鉛含量為每千克3毫克,國家標準應為每千克0.2毫克,超標15倍。
曹剛典告訴本刊記者,更令人恐慌的是,村里4個孩子出現鉛中毒,經檢查全部屬于三級鉛中毒。
獨山村的村民向記者反映,除了煮飯外,村民們如今喝的都是桶裝水,因為誰也不敢喝井里的水,“本來煮飯用的也是桶裝水,但一桶水5元錢,實在太貴了,吃不起!”
這樣“東污西移”的例子,本刊記者在采訪中多次看到。內蒙古清水河縣窯溝鄉是一個偏僻的山區小鎮,沿著黃河,原本是一塊遠離污染的處女地。但自從被外地淘汰的十多家小冶煉廠搬到此地后,這里的環境發生了質的改變。站在黃河邊上的一個高坡上向下看去,這些小冶煉廠大都沿黃河而建,距離黃河最近的只有幾十米,礦渣直接堆放在河邊,污水直接排入黃河。煉鐵廠的大小煙囪林立,冒著濃煙,爐體污染四散排放,廠區烏煙瘴氣。
環保治理應該一碗水端平
一些基層干部坦言,排污企業跨區域遷移是當前解決環境問題的關鍵點和難點。清華大學陳呂軍教授認為,排污企業遷移是由不公平的環境政策引起的。
東部沿海省份一位縣委書記說:“經濟發展不平衡造成環境治理不平衡,有些地方政府來這里招商,開出的條件很優惠,只要GDP,稅收可以免,土地可以送,這導致有些污染企業有恃無恐。”
浙江省湖州市環保局局長周建明說:“從環保這個角度來說,排污企業跨區域遷移現象比較復雜,要調查研究,客觀分析,然后拿出對策措施,比如環境容量已經到極限地區不能搞的項目,并不等于其他環境容量允許的地區不能搞,但是國家已經明令禁止、淘汰的項目肯定不能遷移,欠發達地區不能再走先發展后治理的老路。”
一些基層干部和專家認為,要遏制污染企業跨區域轉移,遷出地和遷入地政府都要切實負起責任,要有守土意識。長興縣委書記劉國富說:“你整我要的現象令人痛心,發達地區已經交過環境污染學費,欠發達地區不應該再走老路,再交學費,環境保護應該全國一盤棋,否則即便長興不污染,其他地方照樣污染,還是失去了環保的基本意義。”
部分基層環保干部建議,在技術層面,政府可以通過嚴格的標準化管理遏制污染企業跨區域轉移,比如對有些產能過剩、工藝簡陋、作坊化生產普遍的行業應該建立一個統一的環保標準,全國所有地區一律禁止此類企業生產。
劉國富認為,對高能耗、高污染的行業國家應該建立一個統一的行業環保法治標準,要一視同仁,這個縣不行,那個縣也不行。當務之急要有標準,其次要嚴格執行標準。
劉國富說:“我們已經進行了痛苦抉擇,但關閉的工廠大都轉移了。我們在整治的時候,其他地方卻來招商,甚至帶著土地部門現場辦公。我們剛剛把自己的問題解決了,而其他地方繼續在污染,這無疑就失去了環保的意義。因此,環境保護應該要有全國一盤棋的戰略規劃。”“我們已經付出代價,已經交了昂貴的學費,現在好不容易緩過來,其他地方真的不能再走我們的老路了。”(王恒濤 傅丕毅 戴勁松 姜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