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的痛苦和壓力都轉化成變革的動力時,危機也就成了拐點。經歷過切膚之痛的蘇南能否迎來浴火重生?
5月末的一場水危機讓無錫人至今仍心有余悸。在之后的幾個月內,從輿論到理論界,從官方到民間,從污染問題到發展模式反思,無錫水危機已經演變成為整個蘇南地區的一場全方位危機,危機所引發的效應仍在持續發酵。
物極必反,危機的背后往往意味著轉機。長期以來一門心思抓經濟、搞招商的蘇南人,猛然發現過去一味追求速度的粗放式發展所付出的代價太大、太沉重。痛定思痛,蘇南開始全面反思并鐵腕解決不斷加重的快速發展后遺癥、一直難以扭轉的傳統發展模式,以及GDP崇拜下根深蒂固的政績觀等等。
當所有的痛苦和壓力都轉化成變革的動力時,危機也就成了拐點。經歷過切膚之痛的蘇南能否迎來浴火重生?
治污攻堅戰
對于無錫來說,這就是一場戰役。戰斗的一方是爆發的藍藻和污染嚴重的太湖,另一方則是以強勢著稱的政府。在這次戰役中,政府同樣把它強勢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
5月28日水危機爆發之后,政府采取的各項應急措施迅速而有效,短短幾天之后飲用水問題便得到緩解。也就在這幾天,政府便耗費了數千萬元。所幸的是當地發達的經濟,為這次救災和以后的長期治理奠定了雄厚的物質基礎。危機暫時解除,但戰役才剛剛開始。
6月11日,國務院在無錫召開了太湖水污染防治座談會,確定了治理的方略。隨后無錫市宣布進行治理太湖“6699行動”,其中包括提前關閉規模以下化工生產企業,沿湖地區排污口封堵,所有鄉鎮生活污水集中處理和村生活垃圾集中處理,調整太湖一級保護區內所有畜禽養殖場和傳統養殖業,禁止新建排放氮磷污染物的項目和限制氮磷污染物排放總量等,一系列相當嚴厲的控源措施。
行動的速度似乎出人意料。去年底,無錫市列出了準備關停的772家小化工企業名單,但由于這些企業多半是當地財稅的重要來源,因此半年來關停工作受到基層干部和企業明里暗里的抵制而進展緩慢。水危機爆發后,在不到1個月時間內就關掉了其中的323家。水危機對無錫市上下的觸動可見一斑。同時,無錫市還立即提高企業排污標準,對“三高一低”企業實行超標準用能、用水加價和差別性電價、水價制度,用行政調節手段迫使企業降低能耗。
“犧牲環境換取經濟發展的結果是自取滅亡。”無錫市委書記楊衛澤曾這樣感慨。以環境為代價來發展讓無錫人嘗到了苦果,而治理環境污染的代價同樣不菲。
10月底,江蘇省便拿出了治理太湖的總體方案。在這個龐大的計劃中,江蘇省將在5年時間內總投資1085億元以期有效控制太湖湖體富營養化程度,實現水質明顯改善。江蘇省財政2007年從新增財力中安排20億元的太湖污染治理專項資金,從2008年起,太湖地區各市、縣從新增財力中劃出10%—20%,專項用于水污染治理。到2010年,太湖流域地區全社會環保投入占GDP比重要提高到3%以上。方案中計劃采取的治理措施,包括了目前所有可能的手段。江蘇省希望通過15年時間,從根本上解決太湖水污染問題。
“水危機后,人們不僅對江蘇發展模式產生質疑,蘇錫常全面小康的成果也被顛覆,蘇錫常沒有一個城市算是全面小康的。現在就要開始補課,要向大自然還賬,哪怕GDP下降15%。”李源潮這句擲地有聲的名言在全國引起不小反響,江蘇省上下治理水污染的決心也表露無疑。
太湖污染目前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如果沒有這樣壯士斷腕的決心和更有效的措施,湖體水質可能急劇惡化,甚至難以逆轉。因此,對于蘇南來說已經沒有退路,必須全面展開環保治污與環境危機搶速度的戰斗。
太湖治污的十年輪回
雖然對太湖水污染的戰役正在轟轟烈烈地進行,但外界仍然擔憂其能否治本。據估算,蘇南地區將關閉的2000多家小化工,影響財政收入、就業機會、居民收入分別只有1至3個百分點,對于整個經濟運行可以說影響甚微。同樣,對于龐大且不斷上升的排污總量來說能起到多大作用?而且,此次所采取的處理污水、引水治水和生態修復等措施,與十多年來的治理行動相比,并沒有太多新意。
從1991年起,國家便啟動第一期太湖治理工程,十多年間投資逾百億。1996年,無錫提出1998年實現全流域達標排放,2000年使太湖水體變清的目標。1998年底,國務院有關部委會同蘇浙滬兩省一市發動聲勢浩大的“零點行動”,并宣布太湖全流域基本實現了達標排放。然而,事實卻是太湖污染日益嚴重。2000年之后,“引江濟太”、“太湖水污染控制與水體修復技術及示范工程”等重大治水專項工程也相繼上馬。
與此同時,太湖治理和環保也被蘇南各地政府擺到越來越高的位置。招商引資變為招商選資、治污從末端治理走向源頭控制、實行環保“一票否決制”和“環保優先”戰略等。2006年10月,江蘇省部署化工生產企業專項整治。在此之前,江蘇對其進行過多次整治,但并未見到明顯成效。而此次江蘇省副省長仇和要求用“最堅決、最嚴格、最徹底”的措施,以“堅定的信心,堅強的決心,堅持不懈的努力”,用3年時間背水一戰,徹底整治小化工污染問題。措辭之強硬前所未見。
盡管太湖治理一直沒有停歇,但治理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污染的速度,排入太湖的污染物遠遠大于太湖的環境容量,10多年的太湖治污功敗垂成。太湖流域環境容量已遠不足以支撐目前的經濟規模,如果要有效治理太湖,勢必要大幅度削減該地區的排污總量。
2006年,無錫市的地區生產總值位居全國第9,工業產值位居全國第7。在無錫的產業結構中,重化工業比重達到74%。無錫市機械、紡織、冶金、化工、電子等5大傳統支柱產業的工業增加值,占到了全市規模企業總量的70%。2006年無錫規模以上工業中,冶金、紡織、機械等行業占制造業的比重為55.5%。為了給大制造企業做配套,一些五小企業大量出現,特別是排污量高的小化工企業。無錫市化工企業目前接近3000家,小化工企業約占2/3;蘇州市共有化工企業2200多家,其中小化工企業約占3/4;常州市共有化工企業2400多家。類似重化工這樣的“第一排污大戶”,集中分布于環太湖地區,對太湖造成巨大壓力。
無錫是一個“兩頭在外”的加工工業城市,服務業的比重偏低,重化工業的比重偏高,產業結構水平低。整個蘇南亦是如此,而這正是太湖污染的最主要源頭。
路在何方
在與污染戰斗10多年之后,蘇南再次站到了治污的起點。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蘇南地區的人均GDP已經超過6000美元,意味著經濟和環境即將進入“庫茲涅茨曲線”的拐點。國際理論認為,環境質量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倒“U”形曲線關系,即環境先隨經濟發展而惡化,當GDP增長到一定水平后,兩者進入同步發展的良性狀態,拐點就出現在人均GDP5000~10000美元之間。但經過拐點并不必然地進入良性發展狀態,對于蘇南來說,要把水危機作為太湖治污的里程碑和轉變發展模式的轉折點,還有一段漫長而艱難的路要走。
太湖治污不成功的一個關鍵還是在政府。在發展的壓力下,基層政府不但缺乏治污的動力,而且常常成為最大的阻力。水危機之后,蘇南原有的發展模式被顛覆,發展成果也遭到質疑,基層政府的阻力隨之變成了內在動力。水危機成為蘇南經濟轉型最強勁的動力。
根據初步測算,太湖流域單位面積主要污染負荷超過承載能力50%到100%,這意味著污染物減排需要達到約40%以上,才有可能使環境得到喘息的機會。但是要把企業砍掉一半,這顯然不現實,完全犧牲發展來治理水污染也不可行,蘇南試圖尋找一條既發展經濟又減少污染的辦法。
江蘇省已經明確提出,把“環境容量”作為產業發展、生產力布局的重要依據,沿滬寧線經濟帶將作為高科技產業帶來重點發展。2006年,以蘇南為主的江蘇高科技產業產值已超過1萬億元。而無錫、蘇州等地的發展思路也逐漸清晰。利用此次鐵腕整治的契機“騰籠換鳥”,將那些高污染而又附加值低的企業轉移出去,空出來的土地將被重新招商,“二次創業”的目標就盯在高新技術研發企業和現代服務業。無錫市希望通過5年努力,每年服務業比重提高1個百分點,平均每年高新技術產業占規模以上工業比重提高1個百分點,甚至更高。最終把以集成電路產業為主的高新技術產業發展成為第一大支柱產業,并超常規強力推動服務外包的快速發展,逐步改變產業結構偏重和服務業特別是現代服務業比重偏低的狀況。
站在發展轉折點的蘇南,正在努力走出一條資源集約、環境友好、生活美好的城市化、現代化發展新路。在江蘇省發改委研究室主任顧衛東看來,水是蘇南經濟發展之魂,最終檢驗新蘇南轉型之路能不能走通的唯一標準不是GDP、不是人均收入,而是“水”。吳明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