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王 博
茅于軾認為,消費下降、物價上升、外匯儲備過高、房價高企、股市泡沫等問題,皆源于基本價格信號被扭曲。因此,他給中國經濟困惑開出的藥方,就是“扭轉價格信號扭曲”
“正確的價格有利于創造更多的財富,而故意壓低價格,反倒對國家、對百姓都不利。”鼠年到來前夕,茅于軾在家中接受《新財經》記者專訪時指出,當前宏觀經濟方面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如消費下降、物價上升、外匯儲備過高、房價高企、股市泡沫等,都與基本價格信號被扭曲有關,與國家的政策規定有關。他認為,價格的扭曲必然引起宏觀經濟的扭曲,如果國家不能通過宏觀調控及時而果斷地糾正,最終難免造成大的經濟震蕩。反過來講,只要糾正價格扭曲,理順經濟關系,當前的大部分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
公平競爭
才能產生正確的價格信號
《新財經》:您一直講價格是經濟生活的地心引力,經濟運行必須依賴正確的價格信號,沒有它,經濟世界就會陷于災難或混亂。
茅于軾:對。
《新財經》:那么,您認為正確的價格信號應當如何產生?
茅于軾:非常簡單。在市場中,有許許多多的生產者和許許多多的消費者,各方都追求自己的利益。生產者想賣個好價錢,越貴越好;消費者想買一個低價格,在這樣一個信息很充分的環境下,通過公平競爭和自由選擇產生的價格就是正確的價格。
但是,也有例外,就是沒有競爭。有很多商品沒有“許許多多”的生產者,只有一個,價格就產生不出來了。這類商品的價格就需要各方面監督,首先是政府,政府要核準,我們國家這方面比較欠缺。所以,壟斷部門有超額利潤,服務并不好,可是錢賺得特別多,內部職工的待遇也很高,獎金也分得多,這就是一種價格扭曲。
價格信號引導著經濟的運行,價格代表著個人自由、自發秩序和市場制度,所以,政府和百姓都應該接受價格配置資源的道理。
《新財經》:更具體地說,哪些領域的價格被扭曲了?原因是什么?
茅于軾:凡是壟斷的,都有扭曲。比如,郵政、電力、電信、鐵路等,或者太低,或者太高。鐵路春運不漲價,就是太低了。
而馬路上賣烤白薯的,它的價格肯定是對的,它有許多生產者、許多消費者,它的價格不能是錯的。
投機緣于投資渠道太窄,
民間金融應大大放開
《新財經》:您認為股市表現的價格是正確的嗎?
茅于軾:它看似是充分競爭的,有買有賣,但問題是很多買賣是出于投機。
《新財經》:您不是也認為投機能創造財富嗎?
茅于軾:我的說法是有條件的,就是投機的人很少。當投機的人比生產者還要多的時候,投機不但不能創造財富,還搞亂了整個市場。
《新財經》:投機多,是不是也說明市場的力量發揮得更足了?
茅于軾:不是。投機的人多太,是由于大家投資渠道太少,錢沒有地方花,銀行的利息趕不上通貨膨脹,為了保值就買股票。如果有其他更好的機會賺錢,一年能賺10%,人們就不一定買股票了。
《新財經》:現在房價很高,這也是投機行為導致的結果嗎?
茅于軾:如果生產者生產房子消費者買房自己住、或出租,一點問題都沒有。現在來了一批投機者,他不造房,就是買房子,買了以后再賣,你看到很多房子都空著。空房越多,說明投機越多,市場就被搞亂了。
《新財經》:這種行為是否應該打擊?
茅于軾:不能用打擊的方法,而應該疏導。大家如果有錢,不一定要去買房,可以去做別的,比如放貸,即使10%的利息,也是有人會要的,因為很多人在銀行貸不到款。如果貸款能穩收10%,干嗎還去買房子?
《新財經》:但國家現在不容許。
茅于軾:所以,問題還在金融市場。現在大家有很多錢,每天都在貶值,人們為了保值,覺得買房子比較好,就把房價給買上去了。
《新財經》:您認為民間借貸,國家是不是應該放開?
茅于軾:應該放開,應該大大放開。民間集資,對于經濟有很大的幫助。民間集資發達的話,就不會有房地產的暴漲,也不會有股票的暴漲,資金就有地方流動了。所以,只要民間集資一放開,房價馬上下來。
《新財經》:國家為什么不允許呢?
茅于軾:怕出亂子。因為它不是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民間集資一手交了錢,也就是拿個收據,說現在收你多少錢,將來什么時候還,利息多少?這張紙能不能起作用?誰也不知道。
《新財經》:由您本人發起的山西臨縣龍水頭村扶貧基金項目目前運行如何?
茅于軾:我們做十五年了,老百姓對我們一直很信任。
價格管制是愚蠢的,
治理通貨膨脹應干預貨幣
《新財經》:對于政府臨時干預價格,您怎么看?
茅于軾:(笑)這個最愚蠢了,是完全錯誤的,《價格法》也沒有這一條。物價上漲是貨幣問題,你管住貨幣就行了,管別的沒用。錢少了,鈔票感覺稀缺了,通貨膨脹就壓下來了。管價格,既不公平競爭又沒有了,價格就被扭曲了。后果是,投入的多,產出的少,通貨又進一步膨脹啊。
《新財經》:國家應不應該通過宏觀調控來干預?
茅于軾:不要干預價格,跟貨幣有關的要干預,比如利息率。利息率完全應該漲,現在還不到8%。
《新財經》:應該漲到多少?
茅于軾:肯定在10%以上。
《新財經》:前不久,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發布報告稱,2008年中國CPI的漲幅會更大,達到6.5%甚至7%。是不是意味著中國的結構性通貨膨脹已經到來?
茅于軾:我估計今年CPI會比去年高。我認為通貨膨脹已經到了,但沒有結構性不結構性的。
目前的通貨膨脹勢頭是過去好多年積累下來,現在馬上消除很難。下猛藥的話損失會很大,只能下緩藥,這就需延續一段時間。
《新財經》:您所指的下猛藥是什么手段?
茅于軾:下猛藥就是控制貨幣的發行,提高銀行的利息率,砍掉一些基本建設項目。下猛藥,通貨膨脹可以很快降下來,但損失也會很大。
《新財經》:到底有多大?
茅于軾:1994年下了一回猛藥,那時候,房地產、股市剛剛起步,房地產泡沫破滅造成大量的爛尾樓。到現在,海口、北海、湛江、惠州還有大批的爛尾樓立在那兒呢。
所以,現在沒必要下猛藥。因為那時候通貨膨脹已經達到了24%了,現在才7.1%。
《新財經》:下緩藥,怎么個下法?
茅于軾:就是控制貨幣的發行,壓縮貸款,提高銀行的利率。
《新財經》:這跟下猛藥差別不大啊?
茅于軾:有點差別。比如說工資不增長、商品價格不許漲,猛藥會有要求,但緩藥沒有。
現行匯率“損人損己”,
可一次調至6.5以下
《新財經》:您曾表示現行的匯率是“損人損己”的,這個如何理解?
茅于軾:一個好的外匯價格應該是利人利己的,如果偏離這個價格,就是損人損己。我們現在的價格就是損人損己的,害了美國人,也害了中國人。為什么呢?因為現在出口太多,把美國人的生意給搶了。出口那么多,外匯儲備已到15000億了,這是非常危險的。這不就成損人損己了?
《新財經》:那應該如何調整呢?
茅于軾:三年前,我就呼吁人民幣升值,調整匯率。
《新財經》:現在不也一直在升嗎?
茅于軾:速度太慢了,如果當時升值幅度大一點就好了。
《新財經》:那匯率調到多少才不損人損己呢?
茅于軾:一次調到六點幾。
《新財經》:具體是多少?
茅于軾:可能6.5以下吧,這是我的猜想。
《新財經》:那豈不又成了一劑猛藥?
茅于軾:對。就算是猛藥,你也非吃不可;你現在不吃,將來吃的猛藥比現在還猛。
《新財經》:可這一調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可能帶來怎樣的影響?
茅于軾:是會造成很大的損失,但不可避免。現在的政策有些左右為難,但考慮到將來,還是要忍住疼痛,一次把它調夠。這樣既可以避免當前的貿易摩擦,通貨膨脹也降下來了。
下猛藥可能造成的最主要的問題是失業,但可以采取一些辦法,比如加大失業救濟等。
談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成就
《新財經》:請您總結一下,改革開放三十年所取得的成就。
茅于軾:我覺得改革開放三十年最重大的進步有三個。第一是財富極大地增加;第二是人民自由的擴大;第三是對內對外的開放,逐步融入到世界經濟。
《新財經》:存在哪些問題?
茅于軾:還面臨好多問題,可能到一個轉折點了。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監督、貪污腐化問題嚴重。所以,現在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對權力的監督。
財富分配也存在很大問題。你想想,我們每年GDP增長10%,如果平均分配,每個人的收入每年應該也增加10%,五年就應該增加百分之五六十。事實并不是這樣。錢哪去了?
還有一個問題,國企分紅。現在只拿出1萬億的10%交給老百姓,還有9000億自己留著花了。
《新財經》:跟以往比,已經進步了。
茅于軾:這么多年沒交過,它的利潤100%是屬于國家的。占著那么多錢,本來就錯了,如果還不分紅,那就更錯了,是錯上加錯。不過,現在總算是往對的路上走了。
再談高校收費與電價問題
《新財經》:您在廣州演講時,提到了高校里面窮人的孩子比例只占到10%~20%。有讀者疑問,這個的比例是怎么得來的?
茅于軾:我特別關心這個問題,每到一個大學我都問,學校給我提供的數字,貧困生不到10%這樣一個比例。而且我們扶貧學院籌資幾千萬元錢,幫助西部六省、市18個院校的大學生實現能力提高,有十萬多學生受益。通過做這件事,我們對貧困生的數量有了相當的了解。
《新財經》:大家還想知道,您劃分窮人孩子和富人孩子的標準是什么?
茅于軾:這個沒有什么標準,窮人就是交不起學費,不過,交得起學費的也不能叫富人,應該按需不需要補助來劃分。窮人富人的提法不是很科學。
《新財經》:您為什么認為高校低收費,是窮人在補貼富人?
茅于軾:不是窮人補貼富人,是富人搭窮人的便車。你為了照顧窮人,結果富人也得到了照顧,這叫富人搭便車。這樣的情況很普遍,比如用電方面。窮人用30度電,富人用300度電,你補貼到最后,大部分錢補貼給了富人。
《新財經》:如果提價,老百姓的負擔更重了。
茅于軾:不會的,可以節約用電。交不起的是有,但屬極少數。真正有困難的,可以提高最低生活保障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