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越南、韓國、印度尼西亞以及阿根廷等多個新興市場國家一改此前資本流入、貨幣升值的狀況,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貨幣貶值、資本外流。進入6月份后,越南以其股市在今年內跌幅接近6成的頹勢和高達25.2%的通脹率、持續擴大的貿易逆差和財政赤字,嚇跑了諸多海外投資者,也使自己成為眾多媒體的財經頭條和國際投機大鱷的備選美餐。
目前,人們最關心的莫過于越南金融動蕩會否令亞洲重蹈11年前金融危機的覆轍。畢竟,越南的近鄰——馬來西亞、泰國和菲律賓的金融現狀也不是很好。加上在過去一年里,受美國次貸危機的拖累,歐美日的經濟減速已成定局,全球經濟面臨著多年未遇的“下行”風險。在此多事之夏,如果亞洲爆發新金融危機,中印韓等經濟增長大戶都會遭殃。
危機的反面是契機,或者說,一部分國家的危機是另外一些國家的契機。正如全球糧價暴漲在造成數十個弱國出現騷亂的同時,反襯了中國的糧食安全有保障并提升了泰國等大米出口國的地位一樣,因“熱錢”引發的越南股市和匯市資金抽逃,也會增加其他安全系數更高的國家的投資熱度,并令這些國家的金融規管機構更好地制訂經濟危機防范之策。
那么,有哪些國家會是次貸風暴和越南盾發燒的避風港呢?這些國家擁有什么樣的特質?在危機無處不在的時代,它們是否也已染上高通脹的瘟疫?假如它們的經濟增長持續,將會怎樣重組全球財富版圖?全球貿易的失衡是否將因此惡化至釀成世界經濟危機?
隨“石油美元”增長的野心
新年伊始,已在高位徘徊許久的國際油價陡然突破每桶100美元大關,到6月上旬已逼近140美元,半年內漲幅約40%,如此大的價格變動遠非消費增加、匯率變化、地緣政治局勢、自然災害等等可以解釋的。不少分析家將之歸咎為市場投機炒作,甚至點名說高盛、花旗、摩根士丹利和摩根大通這四大投行利用不受美國政府監管的亞洲OTC電子交易市場哄抬國際油價,以至于早些時候高盛公司居然拋出了油價200美元一桶的預言。
但也有期貨業者堅持認為,出于對未來5年或更長時間內全球石油短缺的擔憂,他們才作出這樣的理性預測,而這在客觀上能提醒石油生產國盡量擴產,最終將有助于平抑油價。另外,在包括“伊戰陰謀論”和“投資銀行惑眾論”在內的各種質疑還在擴散的時候,布什政府日前已針對石油期貨市場的違規行為展開自2006年以來的第二次調查,且不論查處結果如何,國際油價也不太可能回到100美元以下。換句話說,油價在近5年內連翻兩番,早就消化了美元同期貶值約30%的因素,因此“石油美元”持有者無不大發其財。
波斯灣地區作為全球最大的原油出口區,原油儲量高達4800億桶,所謂“四分天下有其一”。在2002~2006年的這5年間,海灣7國的石油總收入達1.5萬億美元,相當于中國2003年的GDP總額。而據IMF組織的統計,2007年中東輸出油氣總值將是2001年的4倍。石油美元滾滾而來,令海灣國家應接不暇。總部設在沙特首都利雅得的一家英國銀行的首席經濟分析師就用“中了頭彩”來形容這筆意外之財。據科威特《火炬報》分析,石油美元的大幅增收推動海灣7國在2007年和2008年的平均經濟名義增長率高達11%和11.8%,讓科威特、巴林、卡塔爾、阿聯酋和阿曼等蕞爾小國也有機會成為世界經濟發動機。
在海灣國家中,卡塔爾人均GDP高達6.8萬美元,已躋身全球最富國家之列;阿聯酋人均GDP為3.6萬美元,略低于科威特,但高于沙特和阿曼的1.5萬美元。無獨有偶,卡塔爾和阿聯酋也是兩個優先發展傳媒業和航空業的國家。CNN在中東的分支機構和阿拉伯語網站就設在阿聯酋迪拜媒體城內,與總部設在卡塔爾多哈的半島電視臺呈犄角之勢;另外,中東現有的6家大型航空公司3家總部在阿聯酋,另3家在卡塔爾、科威特和巴林,它們的快速崛起正形成一股合力,使中東地區作為全球轉運中心的分量愈顯重要。而作為全中東地區的商貿、旅游和航運中心,經濟總量尚不及香港1/4、政治地位也不及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的迪拜酋長國居然在《華爾街日報》對“2015年誰會成為全球第一金融中心”的調查結果中得票超過紐約,把卡塔爾和沙特在各自首都建設金融中心的夢想一舉擊碎。
伊朗也是傳統意義上的海灣國家,但它不屬于海灣合作委員會成員。作為OPEC內僅次于沙特的第二大石油輸出國,伊朗掌控著全球10%的石油儲量;其近幾年的GDP增速保持在5%~7%之間,落后于海灣國家的平均水平;人均GDP接近4000美元,與中國山東省相若。饒是如此,伊朗經濟在內賈德總統首屆任期內還是得到穩步增長,這也使得德黑蘭有底氣不顧美歐阻撓去發展兩用核技術,并且消化高達兩位數的通貨膨脹的威脅。
俄羅斯過去10年的經濟社會成就也依賴于石油和天然氣出口。2006年,只有不到100萬工人的石油產業為俄羅斯貢獻了5000億美元的GDP,占俄GDP總量的一半。俄媒體就此調侃說,俄羅斯現在幾乎被石油美元“嗆得喘不過氣來”。作為世界上最后一個等待發掘的油氣富裕國,俄擁有全球6%的探明石油可采量,而其天然氣獨占全球1/3。出任總統前曾任俄氣公司總裁的梅德韋杰夫最近在圣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上發表演講稱,俄將致力于穩定世界能源市場,“我們這樣做,不是為了所謂的‘帝國抱負’,而是因為我們有合適的時機和現成的資源”。他還表示,俄羅斯希望建設與紐約、倫敦同一級別的金融中心。
現在,俄羅斯正在前兩年對歐洲大幅提高天然氣供應價的基礎上,重新理順與后方供氣國的關系。俄氣公司在今年4月宣布了旨在提高中亞天然氣收購價至“歐洲市場價位”的決定,以期平息后者對自己壟斷輸歐氣道的不滿,避免土庫曼斯坦等國繞道黑海去建設直接通往烏克蘭的氣道,并拉攏土、哈兩國一起新建通往俄的氣道;此外,俄氣還希望通過開出歐洲市場的報價將阿塞拜疆的氣源吸納進來,給在美國和歐盟規劃下修建從土耳其延伸到奧地利的天然氣道的方案以釜底抽薪。有人說,俄羅斯此舉是一種“仁慈的霸權”。
俄羅斯在歐亞版圖上的重新崛起,只是資源豐富的前蘇聯國家經濟強勁復蘇的一個縮影。據獨聯體統計委員會宣布,今年獨聯體國家整體GDP預計增長7.5%,稍低于去年的8.4%。其中,以阿塞拜疆的GDP增速最高,預計為16%至18%,而前兩年阿國經濟增速分別達到31%、25%,高居世界榜首。這意味著阿國GDP將在最近3年內翻一番。
如果往下舉例,還可以列出委內瑞拉、蘇丹、安哥拉等一批石油新貴來,甚至剛剛遭受了特大風災、但其富有天然氣和石油資源的緬甸前幾年的經濟發展勢頭也不錯。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能源價格,貴重金屬價格也在猛漲,這方便了黃金和白金儲量世界第一的南非。采礦業占南非GDP的5.4%,而南非這兩年的GDP增速維持在5%上下,多虧了金價的提升彌補了金礦減產帶來的虧空。其它重要的漲價礦物還包括鐵礦石。中國鋼鐵企業代表寶鋼今年2月宣布接受世界三大鐵礦石供應商之一的巴西淡水河谷公司漲價65%的協議,中國鋼廠進口成本由此增加50億美元,但巴西的經濟卻日益走出低谷。
在資源大國所積累的海量外貿盈余和石油美元基礎上,一種全新的“主權財富基金(Sovereign Wealth Funds,SWFs)”應運而生,也有人戲稱之為“石油和自然資源基金”。目前,挪威、俄羅斯、文萊、阿聯酋、沙特、科威特以及中國、新加坡、韓國等都設立了各自的主權投資基金,但其中以資源大國的角色最為引人注目。據統計,到2008年初,全球主權財富基金約有3萬億美元,接近全球外匯儲備的一半,其規模已超過對沖基金和私募基金。據摩根士丹利公司預計,主權財富基金每年以4500~5000億美元的速度遞增,到2012年,全球主權財富基金將達到12萬億美元,與當前美國的GDP相當。由于規模巨大且增長迅速,主權財富基金甚至有使國際金融市場的權力重心發生根本性轉移的可能。
新興市場尋找“世界盡頭”
“金磚四國”(BRICs)、“E7集團”、“新鉆11國”(N-11)、“遠景五國”(Vista)等名詞曾經為世界新興經濟力量的崛起寫下濃重的注腳,而今,越南等新興市場的急轉直下卻令分析人士大跌眼鏡,“新興市場怎么啦?”成為一些跨國公司心中揮之不去的謎團。
對于越南奇跡的垮掉,一些分析家認為印證了蒙代爾有關固定匯率、資金自由流動、自主貨幣政策的“不可能三角”定理,另外一些人則試圖從越南罷工頻繁、生產效率低等現象上找原因,但更多人認為,越南經濟盤子小,前幾年被吹捧太過,工資漲得太厲害才是主要原因。像謝國忠就認為,越南只是高通脹下的一個特例,沒有跡象表明會對亞洲金融安全產生影響;中金公司的哈繼銘也認為,亞洲經濟仍然穩健,不會發生大的金融危機。
如果把對越南金融體系安全的擔心暫時放在一邊,倒是可以更清晰地透視出新興經濟體們所擁有的能量和未來的隱憂。還是從“金磚四國”(BRIC分別代表巴西、俄羅斯、印度和中國)這個由高盛全球首席經濟學家吉姆·奧尼爾2001年炮制的概念說起。2003年10月,高盛發表的一份題為《金磚四國之夢:通向2050之路》的全球經濟報告稱,到2050年世界經濟格局將會劇烈洗牌,中、美、印、日、巴西、俄羅斯將成為全球新六大經濟體。屆時,現有的六大工業國只剩美國和日本,英、德、法、意將被淘汰出局。在其更新的2007年的一份預測中,高盛預測金磚四國超越的速度會更快。這4國的經濟總量將在2032年超過現有的七大工業國集團;中國GDP總量將于2027年超越美國,印度將在2050年超越美國。“金磚四國”這一概念現已風行全球,成為對21世紀全球經濟走向的最大預言。4國本身也成為領銜全球新興市場的投資熱點,據測算,4國在過去兩年的平均投資回報率高達53%和58%。按購買力平價計算,“金磚四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已達50%。
繼“金磚四國”之后,高盛集團2005年底又推出“新鉆11國”(Next-11,簡稱N-11)這一概念,旨在涵蓋經濟潛力緊跟金磚四國的11個新興市場,包括墨西哥、印度尼西亞、尼日利亞、韓國、越南、土耳其、菲律賓、埃及、巴基斯坦、伊朗和孟加拉國。兩大概念的共同始作俑者——吉姆·奧尼爾表示,11國名單是根據勞動力成長、資本存量與技術成長3項指標推估GDP增長率而得出的,選的都是人口眾多的新興國家。奧尼爾指出,“新鉆11國”目前未成氣候,即使加上金磚四國,它們在2005年的GDP總值也只及美日德英法意加這七大工業國的1/4;但到2050年,N-11的GDP總值將激增11倍,達到相當于1個美國或4個日本的規模。“新鉆11國”中,以韓國、墨西哥和越南最被看好。由于受到美國和巴西兩大經濟體的輻射,最近5年,外資流入墨西哥的年均金額高達175億美元,高居拉美首位,是印度的11倍。據預測,到2050年,墨西哥將超越俄羅斯、英國和德國,成為美、中、印、日及巴西之后的全球第六大經濟體,墨西哥人均收入也將達到5.3萬美元,超過中國、印度和巴西。至于韓國,它將在2025年成為世界第九大經濟強國;到2050年,人均收入將從目前的1.7萬美元增長到8.1萬美元,僅次于美國。說到越南,高盛當時以越南股市2006年上漲150%,漲幅高居亞洲第一為依據,預計越南未來10年可維持7%的增速。
國際知名會計師事務所普華永道也不甘寂寞。2006年3月,其首席宏觀經濟學家約翰·豪克斯沃斯在報告中估算,在未來的半個世紀,七大新興經濟體“E7集團”(“金磚四國”加上墨西哥、印度尼西亞、土耳其)的GDP將經歷高速增長,用美元市場匯率計算,2050年E7將比現在的七大工業國(G7)超出25%;用購買力平價來計算,將超出75%。而在遠東,2007年7月,日本金磚四國經濟研究所負責人門倉貴史在日本《經濟學人》周刊提出“VISTA”5國(越南、印尼、南非、土耳其和阿根廷)概念,認為這5國將繼金磚四國之后,成為下一波新興市場國家的焦點。門倉貴史認為,以下5個條件是判斷哪些國家屬于有潛力的新興國家的重要依據:豐富的自然資源;年輕勞動力呈增加的趨勢;積極引進外資;政治穩定;具有購買力的中產階級在崛起。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中產階級的崛起。
由于高盛提出的“金磚四國”概念受到熱捧,在國際投資界流傳最廣,BRIC一詞近來又被好事者擴大為“BRIMC”(M代表墨西哥);“BRICK”(K代表韓國);“BRICA”(A代表除伊拉克外5個海灣阿拉伯國家)和“BRICET”(E代表東歐,T代表土耳其)等洐生詞匯。對于上述這些五花八門的新名詞,也有人表示不以為然,像安石投資管理公司研究主管杰爾姆·布思就持批評態度。在這位新興市場專家看來,“金磚四國”的說法是一種“營銷噱頭”,“我認為,把它們和其它新興市場區別開來,完全是一種人為的區分,并非它們之間好像存在一種很強的關聯”。布思很討厭“金磚四國”這個詞,于是自己發明了一個與之對應的詞:“水泥國”(Cement),指代被排除在各種新術語之外的新興市場。他辯稱:“如果你需要建一堵墻,你既需要磚頭,也需要水泥。”布思的批評在今天看來不無道理。
據統計,目前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新興經濟體的外匯儲備迅速增加,已占世界外匯儲備的3/4。新興國家經濟占全球經濟比重已由1990年的39.7%上升到2006年的48%。IMF在《世界經濟展望》中稱,世界正處于自20世紀70年代初以來一個最為強勁的增長期。2004~2008年,全球經濟年均增幅為5.1%,其中,新興經濟體年均增幅為7.8%。2007年,全球經濟增長的60%以上都是由新興經濟體貢獻的。當前全球經濟面臨滯脹,這一時期新興經濟體更能擔當起中流砥柱的角色。越南一國的危機不能掩蓋它們全部的光芒。
總的來說,危機時代是新秀們群雄并起的時代,是財富大積累和大轉移的時代,同時亦是大浪淘沙的時代。無論是自然資源暴利支撐下的富國,還是人口紅利蔭澤下的新經濟體,都不能回避其國內的“善治”問題,都要適時轉變經濟增長的方式,將之調整到如同經合組織(OECD)國家所普遍達到的文明、可持續水準。否則,不用等到環境透支、世界性的經濟危機爆發,光是積累了無以復加的巨額貿易逆差的美國全面采用可替代能源和亮起大規模反傾銷的紅燈,就可以摧毀一國引以為豪的沙灘上的成就,重新劃分財富的版圖。